一直折騰到凌晨，江寒聲才放周瑾睡去。

    臨失去意識前，周瑾不忘抱住江寒聲，親吻在他汗津津的頸間，再說：“我愛你?！?/br>
    她在之后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里一切都是混亂的，沒有多少邏輯，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回到梔子巷。

    她跟小伙伴們玩捉迷藏，溜進了隔壁的23號，當(dāng)時江寒聲在柳樹下寫作業(yè)，她進來以后，他抬起頭，專注地看著她。

    江寒聲很快拉起她的手，牽她進到自己的房間里，讓她躲進柜子。

    柜子里很安全，沒有人能找得到她。

    就在江寒聲轉(zhuǎn)身離去時，周瑾拉住他的衣角，叮囑道：“你可不能出賣我，誰問，你也不要說?！?/br>
    江寒聲不善言辭，只認真地點點頭：“我不說。”

    她躲在柜子里，待了很久、很久，預(yù)想的往事始終并沒有發(fā)生，柜子里一片靜寂，像是所有人已經(jīng)走了，只有周瑾留在這里。

    她有點害怕，想從柜子里爬出去，可卻發(fā)現(xiàn)手腳都被綁著，動也動不了。

    不知何時，周圍黑漆漆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南山別墅的音樂廳。

    只有她在這里。

    面前的錄像還在播放，屏幕里，江寒聲因為疲憊而垂著頭，從她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旁馮和開玩笑似的說：“江先生，不如你跟我們說說這個女孩子在哪里？我們可以把她請來，讓她見見你嘛?！?/br>
    當(dāng)時江寒聲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卻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回答：“好?！?/br>
    馮和沒想到他會答應(yīng)，覺得更有意思了，他拿起相機走過去，拽著他的頭發(fā)，讓江寒聲仰起臉來，對準鏡頭。

    馮和：“你想說什么？”

    江寒聲冷白的臉上汗水淋漓，唇角揚起一抹微笑，尤為的不合時宜。他回答：“我不說?！?/br>
    馮和以為江寒聲是在戲耍他，頓時惱羞成怒，丟開相機，握起拳頭狠揍在他的肋下。

    此刻鏡頭倒了，沒有畫面，耳邊只有馮和連聲咒罵，以及拳頭打在rou體上的悶響。

    當(dāng)時就連周瑾都以為，江寒聲這句話或許是在挑釁馮和。

    不是的，原來不是的。

    他在瀕死的關(guān)頭，想到的、看到的根本不是別人，而是當(dāng)年那個擅自闖進他孤獨晦暗的世界里的周瑾而已。

    她失聲流下眼淚，心臟處像被細細密密的針扎著一樣，真實的疼痛令她倒抽一口涼氣。

    周瑾想伸手擁抱眼前的江寒聲，喊著他的名字，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醒了。胸間急促起伏著，呼吸紊亂。

    床頭燈啪地一聲被擰開，江寒聲也醒了，手掌撫上她汗?jié)竦暮箢i，啞聲問：“周瑾？”

    周瑾回頭，看到江寒聲睡眼惺忪，被子滑落到腰際，他上身赤裸著，暖黃的燈光下，江寒聲皮膚白凈，肌rou勻稱，無不昭示著他擁有著一副非常健康的軀體。

    江寒聲跟著很快清醒過來，見她一臉驚恐，摸上她的臉頰，“做噩夢了？”

    周瑾回身一下抱他，兩人肌膚相貼，汗水交融，周瑾閉上眼，睫毛在輕微顫抖。

    她道：“你真是讓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br>
    她還要怎么做？還要怎么愛這個人，才算足夠？

    江寒聲聽出她的責(zé)怪，低聲問：“我哪里做得不好么？”江寒聲很快反思了一下，無措地說：“昨晚，我又弄疼你了，對不對？”

    周瑾破涕為笑，臉也紅了，抱江寒聲抱得更緊，“你閉嘴，就讓我抱一會兒?！?/br>
    他們在長夜里相擁。

    周瑾用盡渾身的知覺去感受江寒聲的存在，他的呼吸，他的溫度，每一處都是鮮活又真實的。

    還好，還好，江寒聲來到了她的身邊。

    ……

    這天，江寒聲去科大教書，周瑾也要回重案組述職。兩個人約定好，等江寒聲下課后就來重案組接她，然后一起到公園散散步，再回家。

    周瑾一到重案組，直奔組長辦公室，意外發(fā)現(xiàn)譚史明面前赫然站著一個新面孔。

    那人身材高大，長相端正，由內(nèi)到外都散發(fā)著一股蓬勃的朝氣。

    譚史明對周瑾說：“來的正好，這是我們組新來的實習(xí)生高耀杰，第一天報到，以后他就是你的了。”

    高耀杰立刻敬禮道：“師姐好！”

    聽他叫“師姐”，周瑾一愣，想到她第一次見趙平的時候也是類似的場景。

    高耀杰卻比趙平更加熱情一些，說：“我也是京州警大畢業(yè)的，以后請多多指教！”

    周瑾連忙擺手：“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br>
    周瑾帶他簡單熟悉了一下重案組。高耀杰是個自來熟，腦子也聰明，周瑾把重案組的成員一一介紹過以后，他就記住了所有人的名字。

    于丹見到周瑾，問她身體怎么樣了，反復(fù)叮囑一定要養(yǎng)好再回來參加工作。

    周瑾表示不用擔(dān)心，她可以當(dāng)場表演一個單手倒立來證明自己沒事。

    于丹立刻回絕，那倒不必。

    交談中，周瑾聽于丹說起，淮沙方面已經(jīng)亂成一團。

    公安部派人親自垂詢督辦，警方從戚嚴、詹韋入手，拔出蘿卜帶出泥，整個東升集團以及與他們勾結(jié)的政府官員，甚至包括老書記，都需要接受調(diào)查。

    淮沙政場和警界正刮著一場腥風(fēng)血雨，跟口高壓鍋似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高耀杰在旁聽了，忙附和道：“是啊，我老家就是淮沙的，現(xiàn)在七大姑八大姨都在議論這件事?！?/br>
    于丹倒是好奇，問：“你老家在淮沙，那你怎么來海州實習(xí)？”

    高耀杰手指勾了勾臉頰，瞇著眼笑道：“因為姚叔?！?/br>
    周瑾和于丹一愣，反應(yīng)過來他口中的姚叔就是指姚衛(wèi)海。

    高耀杰恢復(fù)認真，說：“我上警校的時候，一直在接受姚叔的資助，他就像我父親一樣。說出來你們可能覺得我有點中二，他犧牲了，我唯一能夠報答他的方式就是繼承他的意志，努力做一名好警察?！?/br>
    于丹欣慰地笑道：“你會是的。”

    周瑾也笑了笑。

    這條路上總有人在犧牲，但也總有新的人前赴后繼地走到這條路上來，警察因公殉職的本質(zhì)只是一個生命的死亡，而死亡隨處可見，沒有太大的價值。

    唯有一代又一代的人繼承犧牲者的信念，永遠保持正義、保持熱情，才能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有意義。

    高耀杰不想讓話題變得很沉重，轉(zhuǎn)而就說起自己在警大搏擊比賽上拿過冠軍，姚衛(wèi)海還來學(xué)校看他領(lǐng)獎。

    周瑾一聽來了興致，“是么？那你身手不錯啊?！?/br>
    于丹說：“你算是碰上了，周瑾以前是亞軍?！?/br>
    周瑾：“過兩招？”

    高耀杰嘿嘿一笑，“周師姐，我不是看不起你，男生女生在身體素質(zhì)方面有差異，我怕傷到你。”

    “沒事，沒事，我們點到為止嘛?！?/br>
    江寒聲下課后，開車到重案組來接周瑾，一推開辦公室的門，就見周瑾挾著一個男生的胳膊，后肩頂在他的肋下，兩人幾乎貼在一起。

    江寒聲一挑眉，沉默地站在門口。

    于丹瞬間石化，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往后稍開一步。

    周瑾見江寒聲來接她了，也不再客氣，猛地一發(fā)力，漂亮的一個過肩摔，把高耀杰撂在地上！

    江寒聲：“……”

    高耀杰一臉懊悔自己輕敵：“這不算啊，不算！再來！”

    周瑾哈哈大笑，“下次吧，以后有的是機會?！?/br>
    她主動跑過去，親密地抱住江寒聲的手臂，直白地說：“來，跟你介紹一下，我老公江寒聲，現(xiàn)在以重案組女婿的身份兼任本組刑偵顧問?！?/br>
    江寒聲失笑，對她這么長的介紹似乎有點無奈，“……周瑾，你這是在做什么？”

    周瑾彎著眼睛沖他笑，“訓(xùn)新?！?/br>
    高耀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朝江寒聲伸出手，“江教授，久仰大名。”

    江寒聲禮貌地與他握手，很快，目光又看向身邊的周瑾：“走嗎？”

    周瑾點頭：“等你好久了?！?/br>
    天已近傍晚。

    塵埃落定之后，一切都似乎歸入正常的軌跡，回到了以前的老樣子。

    于丹坐在電腦面前打結(jié)案報告，歪頭將手機抵在肩膀上，聽孩子和老公一起哭訴，問她為什么還不回家；

    監(jiān)控室內(nèi)，白楊抱緊自己的鍵盤，仰在椅子里呼呼大睡，電腦屏幕上閃過一條滾動字幕——“睡覺是人類的終身事業(yè)”；

    組長辦公室，譚史明雙手捧著保溫杯，正低頭看著一迭一迭的檔案資料。

    到了下班時間，重案組其他同事興高采烈地打著招呼，互相道別，結(jié)果突然來了一通報警電話，洋溢著快樂的臉瞬間垮了。

    滿辦公室里，只有高耀杰一蹦叁尺高，分外亢奮。沒想到第一天來就有機會出外勤，年輕的心在熊熊燃燒。

    一輛輛拉起警笛的警車陸續(xù)開出公安局，繼續(xù)奔赴下一個戰(zhàn)場。

    ……

    周瑾和江寒聲走到他們以前約會時的公園里，賣冰淇淋的攤販在秋冬天會改賣熱奶茶。

    江寒聲點了一杯熱奶茶，攤主看他已經(jīng)很眼熟了，問：“先生又來等女朋友約會？”

    周瑾本來在江寒聲背后踩著他的影子玩兒，這時候扒著他的手臂，沖攤主露出笑容：“我就在這兒呢?！?/br>
    她跟他站到一處去，攤主瞇著眼睛把奶茶遞給她。

    兩個人牽著手，從公園走到高高的天橋上，稍微停了停。

    周瑾雙手捧著熱奶茶，一點一點啄著喝，江寒聲則背靠在欄桿，認真地看著她。

    周瑾對上他深邃的目光，笑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什么，問他：“你以前跟我說晚霞很漂亮，在哪里看到的？我也想去看看?！?/br>
    江寒聲回過身，看向目盡處的天空，現(xiàn)在已至黃昏，天際橫著一層層玫瑰色混著胭紫的晚霞。

    他牽起周瑾的手，引著她望向遠處的天空。

    “就在這里?！?/br>
    周瑾在霞光的照耀下輕瞇起眼，攜著寒意的一陣風(fēng)吹來，她呵出一口白氣，不禁捋了捋發(fā)涼的手臂。

    江寒聲看到她冷，解下自己的圍巾，給周瑾戴上。周瑾抽出一截繞到他的肩頸上，將兩個人系在一起。

    這會兒是江寒聲望向前方，周瑾專注地看著身邊的他，看著那些顏色燦爛的霞光細細勾勒出他的面容與身影。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緊緊地依到他的身邊去，微笑著說：“看到了?！?/br>
    林立的高樓大廈，玻璃泛著灰藍色的冰冷質(zhì)感，機械一樣冷漠，這片以鋼鐵為筋骨的森林，長在罪惡的泥潭之上。

    她在此經(jīng)歷過最痛苦、最窒息的一段人生，因此從未發(fā)現(xiàn)這里有任何美感。

    可現(xiàn)在，江寒聲站在這萬丈霞光當(dāng)中。

    周瑾想，如果哪天她跟江寒聲一樣到了瀕死之際，也一定會回憶起此時此刻。

    ……

    鋼鐵森林，幸而有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