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早晨沒到八點宋瀲醒了,一夜風雨過后天色還是讓人昏昏欲睡的陰沉,雨基本快停了,屋內(nèi)一片靜只聽到窗臺上零星規(guī)律的滴答聲,有風游過窗簾,觸手拂面起來涼潤得可愛。 宋瀲起身去客廳,意料之中的只剩她一個了,桌上是還算溫熱的包子豆?jié){,小區(qū)出門左拐第三家門店,既是熟稔如舊又是闊別已久的味道,和這屋子一樣。 她坐下就著豆?jié){吃了起來,眼睛掃過屋里的擺設,電視機旁的落地扇,被風撩動到餐桌上的窗簾,沙發(fā)的顏色,墻上的日歷,確實是她熟悉的一切,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又常常有抽離審視的時候。喝完最后一口豆?jié){,把袋子扔到垃圾桶,昨天看到冰箱的存貨準備一早去附近的菜場一趟。 小區(qū)確實有些年久,院子里的樹基本都有四層樓高了,最盛烈的是宋瀲家樓下的幾棵合歡,一夜雨淋把前些天綴滿枝頭的團絨都打落下來了,滿地被洇濕的紅露一般,有驟雨乍收的嬌軟疲態(tài)。 這個時候正碰上不少早晨出門的鄰居,看見宋瀲都笑著打聲招呼:“小宋考完回家啦?!倍嗍强粗螢囬L大的鄰里,長輩姿態(tài)一般看著青蔥茂茂的少女總是免不了多關懷幾句,幾時歸家,發(fā)揮如何,宋瀲也都笑著一一答了。 步行十多分鐘就到附近常去的菜場,宋瀲小心避開了雨水濺起的泥濘,走了一圈基本買完計劃的食材,宋瀲看了眼右手邊單獨辟出來的一大塊海鮮攤位,她略遲疑了一下,就走過去。 H市靠海,海鮮自然是常品。聞到略顯腥臭的味道,宋瀲微皺了下眉頭,跟老板要了蛤蜊和魷魚,那家老板顯然是在這里做生意挺久了,見到宋瀲先熱情地打了招呼:“宋晏家的姑娘吧,都這么大了,平常都不怎么見到你呢。你爸呢,就見你一個人啊。”宋瀲見他雖然多言倒也手腳麻利幫她稱好裝袋,便只回了一句:“我一個人來的,我爸上班去了?!苯舆^袋子對老板道完謝就轉(zhuǎn)身走了。 “小姑娘真是出落得越來越好了,聽說成績也是沒話說的。宋晏一個人養(yǎng)女兒,倒是養(yǎng)出了個寶貝?!贝螢囎哌h,那家老板轉(zhuǎn)頭對鄰攤位的人嘖嘖道。鄰攤似乎是個新來沒多久的:“宋晏是哪個”那老板一瞧他神情,一拍大腿:“嗨,難怪你不知道了,宋晏這小子貌似也挺久沒來了?!弊灶欁砸话悖骸耙彩?,這幾年做生意到底是忙嘍?!笨匆娪锌腿松蟻碓儍r又都拋去一邊,老城區(qū)的鄰里閑話大多都是這樣網(wǎng)織絲連一樣。 宋瀲提著東西進門后看到玄關處因為雨水而顯眼腳印,就準備先放下咨詢補習班的事情,打掃一下屋子再說。拿了mp3打開后看著界面,還是選了首許逸沁上次強烈推薦又興沖沖親自幫她下載好的歌,帶好耳機。 哼著歌把客廳飯廳桌面茶幾都收拾擦干凈了,想到昨晚看著有點亂的浴室,放下內(nèi)衣轉(zhuǎn)身就不顯眼便忘了拿出來,亂得正是收納架,進去后便先動手了架子上的物品,耳機里的歌正是到了副歌高潮的時候,嘶啞的女聲不知道吟誦著什么詞,宋瀲看到一瓶陌生但顯然是女性用的洗面奶,她伸手去拿起,還剩半瓶,瓶身上有此刻看起來有些曖昧的粉紅顏色,在零碎的洗漱用品里忽然就顯眼起來,暗示般的有點和諧。 宋瀲不覺地收緊了手,瓶身被捏得有點癟了下去,字體扭曲不清,忽然間她又把瓶子扔回原處,像是灼手一般,才發(fā)覺到耳邊的曲子都終了了。 中午午睡起來,宋瀲坐在床上一時有些怔忪迷茫,剛才的夢里有好久沒見的外婆,好久沒在夢里見過了,夢外也有快十年了。夢里到最后她又說她要走了,宋瀲最后見她才快至她肩高,可后來每一次夢到外婆,她自己在逐漸長高,會跟她講在學校新認識的人,早些年也會小小抱怨宋晏不會像小時候一樣抱她了,夢里的時間也在流逝,她逐漸學會外婆手藝養(yǎng)出來的胃里的味道,后來高過外婆,能像小時候入她懷一樣抱著她了,而外婆的時間在夢里卻像是一直靜止了。外婆剛走的那幾年,宋瀲在夢里哽咽著問過她,為什么要離開她。她笑著安撫答道,人和人總是要分離的,宋瀲卻用手背一抹眼淚賭氣一般說道:“我偏不信?!?/br> 她偏不信,不信也留不住,宋瀲看著細密紋路滿布的干凈手掌,一握緊全是溜走的空氣。拿過枕邊的手機,撥了宋晏的號碼。 宋晏聽到手機響的時候,旁邊老張剛給他遞了一只煙,拿出來看是宋瀲,只接過煙沒點拿在手上:“喂宋瀲,怎么了” “我買了菜,晚上我燒菜,你記得回來吃?!辈恢朗鞘謾C傳輸?shù)穆曇羰遣皇怯行┦д妫侮逃X得宋瀲的聲音有點沙啞哽塞。 “你聲音怎么了,怎么像感冒了,是不是昨天淋雨淋得” “呃,大概是剛睡醒吧?!笔謾C那頭清了清嗓。 宋晏想到那頭宋瀲揉眼惺忪的模樣,笑了:“晚上這邊新開了個場子,可能回來得晚?!迸赃吚蠌埧戳搜鬯袂槊Υ舐暡遄斓溃骸鞍研∷巫蛱觳趴纪辏心阍琰c回去就趕緊遵命吧,這邊晚上我們盯著就行了?!彼侮烫а坌绷怂幌拢蠌埿睦镆惶?,才發(fā)覺平時見那小姑娘眼皮翻起的一雙眼跟這宋晏一模一樣,還真是父女血緣啊。 宋晏微側(cè)過身去,又接上:“那我盡量早點趕回來。”宋瀲聽到了那邊別人的聲音,也未多言:“我晚些做等著就是了。” 這邊宋晏收了線對老張說道:“晚上我就去待一會兒,不吃晚飯了,你們注意著點。”老張大大咧咧地回他:“這有啥不放心的,籌備這么久沒有不順利的。小宋難得主動叫你回去吃飯,你就多陪陪孩子吧,小姑娘的正是青春期,這呀跟父母正是別扭的時候,你也上點心,我家才十歲天天鬧得就要翻天?!?/br> 宋晏見他又絮絮叨叨扯上孩子的育兒經(jīng),低頭捏了捏鼻梁,倒也沒打斷聽了聽。末了老張又問道:“哦對,晚上岳嵐也過來吧,你早走到時跟她提前說一聲?!?/br> “沒你清楚?!崩蠌埪犓@樣回,摸了摸鼻子嘿嘿了幾聲。 快八點宋晏才回來,夏至時節(jié)附近的天黑的倒是也晚,宋晏一進屋就看到有些被嗆到的宋晏,又掃了眼桌子,固執(zhí)得是她外婆那邊的味道,不過今天倒是也做了蛤蜊菌菇湯,魷魚卻又是爆炒的紅艷。 宋瀲抬起咳彎的腰,看起來有點涕泗橫流的狼狽,見宋晏饒有興味看著桌上的菜,又有些理虧又氣壯一般:“今天清淡的也有的?!彼侮趟坪跣λ妻q,沒回她只盛飯去了。 宋瀲擦好鼻子坐下等著宋晏,見他來了先盛了碗湯端給他:“這湯我熬了挺久,你應該喜歡的?!彼侮炭此@樣,喝了一口湯,剔去腥氣后的鮮淡原味,對她說道:“你做的我都挺喜歡的。”說完稍遲疑地又夾了筷子菜,入口火烈的蓓蕾刺激,兩端的搖晃。 宋瀲笑著瞇了瞇眼,有些滿意這一桌子的成果,她愛她外婆的手藝,是Y市風土養(yǎng)成的口味,來H市時候也小,可像故鄉(xiāng)一樣根植于直覺的還是Y市的飲食風情。從離開Y市,到后來外婆過世,宋瀲有些固執(zhí)地想還原小時候慣用的味道,學做菜之后,有時做給宋晏吃,她想把她喜歡的給宋晏,隱秘地希冀著他能接受。 “晚上很忙么”宋瀲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扒飯。 “還好,也不用我一直在那?!?/br> “不是說新開的場子么,還是館子”宋瀲沒有停下這個話題。 “嗯,是個KTV?!彼侮贪l(fā)覺她今晚好像很好奇這些事,一想到白天老張對他說的,忽然有種對青春期孩子不可捉摸的略微頭疼感:“你們同學平時約著去唱歌” “許逸沁去年過生日跟著去過一次。” “出去玩簡單唱唱歌就行了,那種地方其他的就別多看了?!彼坪醺杏X到自己語氣略顯生硬,宋晏緩了緩:“你們小孩子家家的,還是好好上課?!?/br> 宋瀲應了他一聲,心里卻想到他怎么會知道,她曾經(jīng)跟許逸沁由她表哥帶著偷偷去過酒吧,那時候看著斑駁陸離的暗光打在彼此臉上,兩人都看到對方眼里的壓抑的興奮,腦袋嗡嗡直響,她接過許逸沁手里兩人合點的酒,也跟晃眼的彩光一樣,這酒斑斕辣口,宋瀲一口完后皺眉吐舌,許逸沁瞧見她這樣頓時哈哈大笑,像是被放大的放肆,宋瀲當時心里隱隱有些叛離的豪氣。 這些樣子的她宋晏怎么會知道呢。 一時有些靜默,宋晏想了想又說道:“補習班都聯(lián)系好了么” “都看好了,在新區(qū)那邊,挨著附中不遠。” 宋晏知道這些事不用他多cao心,遂還是覺得松快些又有藏不住的驕傲。以前的團團小兒,兩臂合抱托起只覺得松蕩蕩的嬌軟,只是雖是父女親緣,竟有些不知她是何時褪去奶香,抽枝生長似藤蔓,成現(xiàn)下模樣。宋晏想到這里,看到宋瀲許是因為做菜忙亂,臉畔垂著幾縷長發(fā),纏纏繞繞一般掩住她瓷白的側(cè)臉,宋晏忽然覺得飯廳的燈也太柔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忍不住伸出去幫她把長發(fā)撩起扣在耳后,宋瀲感覺到他的動作似是小小一驚,剛松松綰好的頭發(fā)又垂下來了,宋晏一時覺得剛才做的都是無用的。 宋瀲一抬眼就看到宋晏看著她,有些慌張地把又垂下來的頭發(fā)別好,可有些希望還是他來幫她綰好的念頭忽然乍現(xiàn),一時惴惴自己也難捉摸。 “因為在新區(qū)那邊,我就直接住在補習班那邊宿舍了?!彼螢囉行┘钡卮蚱旗o默。 “這樣也好,你想回來就提前跟我說一聲?!彼侮趟闪丝跉?。 “嗯?!?/br> 夜風清涼,拂面輕柔,吹得宋瀲長發(fā)撓動耳畔不禁有些癢,一時想到什么,本該吹涼的耳垂又有些可疑得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