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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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之前,玉疏從未想到會用這種方式回到京城。她想起當年一朝兵荒馬亂,深宮危機四伏,而樓臨遠在天涯,她滿心倉皇,坐在去北延的車上,曾以為此生便要終老在異鄉(xiāng)。 誰知峰回路轉(zhuǎn),誰知竟有今日。六年前的樓玉疏,或許會為了聲名放棄很多東西,可是曾經(jīng)被人指著鼻子罵狐貍精的日子都過來了,許多事,她已經(jīng)不會再在乎。 從涼城回來這一路,她其實未嘗不害怕,前方或許是坦途,或許是深淵,她不知如何行進,亦不知這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只是當她掀開車簾,便能看見樓臨騎在馬上,衣袍獵獵,察覺到她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對她深深、深深地一笑。 那一刻她知道,她真的不再是當年獨自奔赴北延的小可憐了。那么多人都變了,連她自己都變了,可是樓臨卻永遠在她觸目能及的地方,她一望過來,就會伸手帶她回家。 玉疏知道她替自己選擇了一條最難的路,只是她不會做先后退的那個人。因為世事蒼茫,歲月流轉(zhuǎn),樓臨一直在她身邊。 一路行來,風(fēng)霜雨雪,冗長的車隊停在京郊的莊子前,樓臨打開車門,將玉疏抱下來,道:“宴宴,今日晚了,先在這里歇一晚,明日再進宮?!?/br> “宴宴,你還記得這里嗎?” 玉疏舉目四望,見這座莊園也仍是當年模樣,她正要說話,卻眼瞥見俞國公和俞衡跪在一旁,從風(fēng)塵仆仆的臉上能看出已跪了許久了,樓臨卻眼風(fēng)都沒給一個,握著她的手,抬腳便走,走出老遠才冷冷道:“進來?!?/br> 俞國公父子這才長舒一口氣,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 玉疏明白過來,只是垂下眼睛,跟著樓臨進了莊子,見他父子只是遠遠跟著,才笑道:“哥哥在氣皇后之事?” 樓臨面色雖淡淡的,玉疏卻仍看出他惱了,他靜靜道:“原看在我母親的面子上,我將皇后交給他們處置,誰知他們還能讓她出來發(fā)瘋?!闭f話間已到了屋中,攜玉疏坐了,才對俞國公道:“舅舅精明了一世,臨了卻栽在自己女兒手上,朕倒是覺得可笑!” 俞國公一輩子沒出過大差錯的人,誰知一出,便是天大的簍子!他那倒霉女兒在元宵大宴上說得那些話,他現(xiàn)在都不敢再回想!只是他一路跟來,見樓臨玉疏二人始終緊握的手,皇后的話仍忍不住浮了上來。他又想起許多年以前樓臨的話,不由生生打了個寒顫。 “我有心悅之人,此生不能求娶,可我不能辜負她?!?/br> 什么女子會是樓臨一生都無法光明正大放進后宮的人呢?俞國公不解許久,只是經(jīng)過今日之后,他已再無疑問。 俞國公默默跪下來,沉聲道:“陛下隆恩浩蕩,皇后犯下如此大錯,仍能寬恕于她,放她遁死出宮。陛下臨走前交代之事,臣不敢大意,原本三月便是皇后產(chǎn)期,臣想著,讓皇后懷著胎病故,到底太過打眼,不若借生產(chǎn)之時,對外說難產(chǎn)而亡,母子二人都未保住,更合情理?!?/br> “只是……只是誰知這糊涂東西,本來已因保胎之故叫她不得出現(xiàn)在人前,誰知元宵節(jié)她竟自己跑了出來,臣萬死不能贖罪,如今人已綁了來,任憑陛下發(fā)落?!北菹逻€肯叫他一聲舅舅,此事便還有轉(zhuǎn)機,他本想?;屎笠粭l命,如今她自己不要了,也不能怪他大義滅親了!何況,陛下特地叫他知道他們兄妹的關(guān)系,必然有事要吩咐。 思及此,俞國公終于放下了提了好幾個月的心膽,又叫人把皇后帶了上來。 皇后兩手被綁著,嘴里塞著軟布,她已經(jīng)快臨盆了,挺著偌大的肚子,人卻瘦得脫了相,形容憔悴,目光在屋中所有人的臉上梭巡了一周,最后落在玉疏身上。 哪怕知道皇后并做不了什么,樓臨卻下意識擋在玉疏身前,正要說話,玉疏卻捏了捏他的手指。 樓臨一嘆,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想躲在他的身后,她想要親手解決這樁事情。 玉疏從容走了出來,取下了皇后嘴里的軟布,平靜地問她:“你想說什么?” 皇后咬著牙,忽然冷笑了一聲,“兄妹相jian,舉世不容,你怎么敢回來?你怎么敢回京?呵,也是……你不過是仗著陛下護著你罷了。” “那又怎樣?”玉疏朝她笑了笑,全然平和,半分炫耀也沒有,只是靜靜陳述著事實:“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跟別人有什么關(guān)系?” “哈哈哈哈哈?!被屎蠖溉淮笮ζ饋?,逼近玉疏的臉,聲氣尖銳不堪,“可惜本宮才是皇后,你永遠都不能站在他身邊,永遠!” “那又怎樣?”玉疏又將這話重復(fù)了一遍。天色暗了,屋內(nèi)外逐漸燈火分明,驟亮的火光映出她雪一般的面容,說出的話也干凈利落,如剛淬火的刀鋒,“我根本不在乎。因為你活在這世上,只能是某人的妻子,而我不是,我就是我自己,我因我自己而榮耀,并不因是誰的妻子才能博得榮光?!?/br> 她伸手握著樓臨的手,笑容沉寧,目光堅定,再無一絲遲疑,“我要跟樓臨在一起,只因為我愛他。而我如今,也已經(jīng)有這個資格和底氣?!?/br> 樓臨終于聽到了此生最想聽到的話,他朗聲笑起來,眼神是皇后從未見過的溫柔明亮。 這十六年前起,便藏在心頭的一顆明珠,如今終于掬在手心。 許久之后,頂著俞國公和俞衡不能置信的目光,樓臨方道:“皇后早產(chǎn)而亡,這消息下月會散布出去??丛谀赣H的面上,你家的女兒,你家的外孫,你帶回去、要怎么處置,朕全不管?!?/br> 俞國公一凜,見樓臨似笑非笑目光,便知道他是徹底要將這個把柄捏在手上。他內(nèi)心嘆息一聲,俯首道:“是。”又立即道:“陛下還有何吩咐,臣萬死不辭。” 玉疏便抿著唇兒笑,樓臨這個老狐貍舅舅,還真是知情識趣得很吶! 樓臨也只是一笑,只道:“明日舅舅,便來跟朕做個副使罷!” 副使?玉疏疑惑地瞅了樓臨一眼。 樓臨卻不肯出言解惑,只看著玉疏,笑意加深,賣了個關(guān)子。 俞國公先便猜到幾分,這下完全猜著了,心下暗嘆,倒霉女兒的爛攤子,還得他這個當?shù)膩韮?。他點頭應(yīng)了是,這才告了退。 玉疏還在瞪著樓臨呢,有事居然瞞她!她哼了一聲,“哥哥,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就是故意把皇后放出來的?!弊詈笠痪湓挷o疑問,十分肯定。 樓臨一愣,隨即笑道:“哥哥就知道,宴宴最聰明了?!?/br> 玉疏接著瞪他:“不然皇后怎么突然跑出來了,還能跑到前頭的大宴會上,張口就出那么一段狂言,她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有人告訴她的。 還能有誰呢?這天下,知道樓臨和玉疏之事的,還活著的,屈指可數(shù)。 “值得嗎?”玉疏自己又把氣鼓鼓的臉消下去了,輕輕問。如果不是當時她剛回大楚時鼓噪多疑的內(nèi)心,樓臨無須做到這步——以他的聲名做賭注,只為賭一個他和她的未來。 “宴宴,沒有什么值不值得。”樓臨笑了,“我只知道,我不去做這件事,那我此生都會后悔。那我這個皇帝,當著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眼角沁出一滴眼淚,還未等她嘗到咸澀,便被人溫柔地拭去了。 “哥哥,如果……如果我仍不肯跟你回來呢?”玉疏忽然問。 “那……”樓臨為了逗她笑,故意眨了眨眼睛,似乎很遺憾地道:“那太可惜了,哥哥失去了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將宴宴關(guān)起來,只給我看的機會?!?/br> 玉疏捶了他一下,也沒掌住,撲哧一聲笑了。 樓臨摸摸她的頭,溫聲道:“宴宴,早點歇息,今天哥哥得先回宮去。” “嗯——?”玉疏下意識先點頭,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玉疏其實知道,哪怕為了大面上的名聲,他明天也不能和她一起出現(xiàn)在回宮的路上,只是她就是不自主地要去黏著他,分開一刻也覺得難過,玉疏也顧不上生氣了,抱著他的手臂,抬頭兩眼盈盈望著他,可憐巴巴地道:“哥哥……” “宴宴?!彼p輕吻在她的眼睛上,“就這一次,我保證。” 玉疏吝嗇地伸出一只小手指來,“那我們拉鉤?!?/br> 樓臨笑了,也不說這行為真是幼稚極了,伸出尾指勾住她的,“好,拉鉤?!?/br> 拉鉤的時候,兩只晶瑩的玉戒指碰撞出一聲清鳴,玉疏低頭在兩人勾纏的手指上親了一口,眉眼彎彎,無限眷戀,“就這一次?!?/br> “從此之后,我們再也不分離了,好不好?” “當然好。青山爛,綠水枯,白日參辰現(xiàn),北斗回南面,都不許離別?!?/br> ——————————《玉樓春臨》僅發(fā)于po18,—————————— 這章改了很久,所以更新晚了點~本來撕了大半章的皇后,然后全刪了,到了今時今日,我的宴宴已經(jīng)不需要靠這種手段來證明自己了,馬上大結(jié)局了,我真是舍不得她。 另:我炮灰了白羽弟弟,接受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