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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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疏和這新面首阿照廝混了幾日,只覺無一不順心、無一不遂意,衣食起居、請醫(yī)延藥,色色精心,將銜霜的 活兒都給搶了個干干凈凈。連她未出口的話,阿照只怕都在她心里裝了個耳報神,樣樣提前做了,等她想起來時, 早準備妥當,只消享福便是了。 這日晚間,月色如水。 玉疏枕在他腿上,閉著眼睛任他敷藥。藥方還是前些時日白羽拿來的,請大夫看過,調配成碧清涼潤的藥膏 子,每日在眼睛上外敷三回,每次一炷香的時間,再佐以揉按xue位,起活血吸納藥力之效。 阿照為人機敏,只看著大夫給玉疏敷了一回,便無師自通將手法學了,再挑剔的大夫竟也說不出他的不好,自 此這樁活便被阿照給大包大攬了去。 他手法嫻熟,指尖炙熱,隔著清涼藥膏傳來熱度,在眼睛上反生一種溫溫觸感,玉疏被他揉按得犯了困,眼兒 又閉著,嚶嚀一聲,小小打了個哈欠,阿照已適時貼心小意地問:“殿下,困了?困了便睡會兒,等藥效過了,殿 下若還沒醒來,我便將殿下再抱進去。” 玉疏微微搖搖頭,只道:“不要,眼看著已經入夜了,現(xiàn)下要是睡著了,晚上更要走了困,說不定一宿都沒得 睡了?!?/br> 阿照聽了此話便不言語,他這幾日,夜夜在玉疏身邊,自然知道玉疏晚間常有驚夢,夢魘之下驚惶不堪,淚流 滿面,常常一醒來,便再也無法入睡了。 他知道原因,只是卻不能說。 因為那是她此生不想再提及的噩夢。 他只好沉默地替她按著眼周xue位,又恍若無事地給她說些雜聞趣事,市井玩笑,專撿有趣的說,逗得玉疏咯咯 笑起來,撿著他一片衣角,百無聊賴在手中搓揉著,笑道:“你從前定是個風趣的人罷,是怎么生的腦袋和口齒, 哪里來這么多玩笑話?我看外頭那些說書人給你提鞋都不配,虧得你不去搶他們的飯碗!” 阿照給她按摩的手一停,片刻之后才苦笑著說:“承蒙殿下看得上,這些笑話原是聽聞殿下的病情,是我去現(xiàn) 學的。以前倒從未有人說過我風趣?!?/br> 玉疏好奇道:“真是現(xiàn)學?連你的妻子也未曾聽過不成?” 阿照艱難啟齒道:“的確是現(xiàn)學。我的妻子……從前都是她來找著我,卻沒有機會說給她聽,我也自持身份,不 肯說這些玩笑話討她歡心?!?/br> 阿照這幾日展現(xiàn)出來的,完全是個八面玲瓏的樣子,常叫玉疏想,做面首做到他這地步,當真是無可挑剔了。 不知單是他這樣,還是面首人人都如此?若真人人這樣,怪不得京城的姐妹們,十個倒有五個,府中都養(yǎng)著一干俊 俏美少年,這被人全心全意奉承,哪怕明知人家也并非真心,但得到的快活卻是真的。 如今完美無缺的阿照好容易展現(xiàn)出了一些“弱點”,玉疏便很大方地好為人師道:“那怎么行,說不定你的妻 子便是嫌你太木訥,才拋棄了你!你往后若是再娶妻,可千萬要舍得下臉皮兒,不忍辱負重些,怎娶得到老婆?你 將今日的口齒拿出五分,我看這世間,便沒有你討好不了的姑娘了!” 她這一副大喇喇充夫子的樣子,叫阿照又是笑又是氣。笑她糊著兩眼藥膏子,做出這個模樣來,實在可愛,叫 人想將她拎在膝上親一口;氣她真是全然沒心沒肺的,毫無芥蒂地叫他去追姑娘討老婆,她當他是什么呢? 阿照就故意帶出了幾分怒氣,半真半假酸溜溜道:“殿下好大方,好歹一個床上睡了這幾日,說放我娶親便放 了!俗話說千年才修得共枕眠,這樣難得的緣分,我是哪里惹了殿下生氣,還是哪里服侍得不好,叫殿下對我一絲 留戀也無?” 他這話跟醋汁子里擰出來似的,叫玉疏掌不住,枕在他腿上笑個不停,連連擺手道:“你可休說這話,要真千 年修得共枕眠,那我可不打算在你這一棵樹上吊死,得修好幾千年呢,那可太累了,罷了罷了!” 誰知這話更是說得人醋海生波,玉疏是看不見,殊不知阿照的臉色已是青一陣白一陣,有一萬句話在心頭要 說,終久不能說出來,最后這滔天怒火卻全化成溫情的一句:“不知殿下小字是何?” 玉疏挑眉,因問:“你怎么忽然問這個?” 阿照勉強笑道:“雖我自知和殿下稱不上夫婦,但床頭枕邊,耳鬢廝磨之時,總不好一直叫殿下,多煞風景, 殿下若愿意,不妨告知我小字,叫著也親密些?!?/br> 玉疏只道:“什么小字不小字的,我看如今這樣叫著便挺好。要再親密些做什么呢?你看你來了這幾日,我可 有一次,問過你的大名或字號么?” 月光破窗而入,灑在她臉上,如水一般迷離清涼。她的神色和月色一般無二,雖帶著笑,皎潔如許,卻涼得沒 有絲毫溫度。 阿照滿腔的情意被梗在喉間,喉結上下翻動幾下,才硬邦邦開了口:“殿下真是好狠的心!” 玉疏被他這話逗得,更是笑得前俯后合,笑夠了才說,“你知道便好。阿照。”她笑意漸歇,唇角卻仍勾著一 個弧度,“情啊愛的,咱們口頭說說便好,你聲音生的好聽,講起這些話來,我也愿意聊以一聽。只是也不過一聽 罷了,若真當真了,那時場面可就難看了?!?/br> 當什么真呢?曾經她傻得當真了,而破敗那一日的錐心之痛,因此所造成的血的代價,她永世都不能稍忘。 阿照一時沒說話,玉疏有些頭疼,隨口道:“阿照,你聲音好聽,我聽了便喜歡,那給我唱個曲罷。實在無 聊,無聊得我腦仁兒疼。” 阿照愣了愣,方說:“殿下……我并不會這個?!?/br> 玉疏不想再回憶那些,難得撿起剛剛的話頭,便笑他:“我還當你無所不能呢,原來連唱曲也不會?那我不 管,你這些日子來,無論我提多刁鉆的要求,你都能做到,此時我就是要聽曲。你隨意哼哼幾聲都行,反正我就是 要聽?!?/br> 這話聽起來真是十足欠揍,怎奈此時形勢比人強,身為面首也只能低個頭。但其實這個阿照,是個天生牛心古 怪的怪胎,別人或許是覺屈辱,他反而覺得這等任性的孩子氣模樣,是玉疏只對親近人發(fā)的。所以雖她口中不肯承 認,但心中是把他當做貼心的人的。 因此聽了這個話,阿照不怒反喜,便她要此時天邊掛著的那輪月亮,他也要變著法兒替她摘下來,更何況不過 是讓人唱個曲兒罷了,他想了想,便真一邊托著她的上身,哄搖籃嬰兒似的,輕輕晃著她,一邊開口,唱道: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br> 他聲線很低,其實唱得并不如何,至少跟玉疏以前聽過的那些繞梁三日的歌姬們,是完全沒得比的。勝在聲音 實在是好聽,金玉相擊之聲不過如此了,微微震顫中還帶著余韻的回響。 這首不過三四十字的詩經被他反反復復唱來,玉疏哪怕看不見他的神情,也能聽說他的聲線溫柔之至,開口都 是情濃,聽著這聲音,都讓人都有些好奇,這詩句中月光下的美人是何等風華絕代,才能叫人這樣思之難忘。 他纏綿悱惻的聲音一直回蕩在玉疏耳邊,玉疏隱約明白了些,卻并不肯深思,只擊掌贊道:“果然好!阿照還 自謙,我看該賞!” 這個“賞”字如當頭一盆冷水,徹底將剛剛那層朦朧曖昧感給沖散了。阿照長嘆一聲,也不肯再唱,只說敷藥 的時間到了,利落地站起身來,擰了帕子,替玉疏擦凈眼上的藥膏。 玉疏任他動作,閉著眼似睡著了。 月光皎皎,月色下二人身影快合成一處,似乎真是一雙無暇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