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明顯的激將法，司馬盛光自然不會上當(dāng)，淡淡地道：“勇氣在下多的是，就看云道友的提議夠不夠有趣了。”

    云知還道：“聽說司馬道友醉心武學(xué)，涉獵頗廣，除了祖?zhèn)鞯陌朔娇駪?zhàn)刀和鎖神指之外，還會碧波掌、風(fēng)雷拳、天隙流光劍等等，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司馬盛光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云知還笑了笑，道：“博學(xué)固然令人欽佩，但終究學(xué)的是別人的武功。”他的目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得銳利起來，道：“難道司馬道友就沒有想過開宗立派，創(chuàng)造一套屬于自己的武學(xué)嗎？”

    司馬盛光一怔，他近一兩年的確致力于開創(chuàng)自己的刀法，名字都已有了，喚作“刃空”，但是只有雛形，細(xì)節(jié)尚未完成，而聽云知還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摒棄別人的武功，再與他比試，如此說來，豈不意味著他已先于自己創(chuàng)出了一套全新的武學(xué)？

    他猶有些不信，道：“云道友的意思，這一次比試，我們只能用自己創(chuàng)造的武功？”

    云知還道：“正是。不過這只是趣味，還有難度，那便是一招只能用一次，誰若是用得重復(fù)了，就算誰輸?！?/br>
    司馬盛光幾乎想要一口回絕，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了己方的平臺，見到饒有興味聽著自己兩人對話的司馬長平和柳清園，又有些猶豫了：這么多長輩高人看著，如果自己未戰(zhàn)先怯，贏了也很難算得上光彩。他又想到：萬一這人只是在玩心理戰(zhàn)術(shù)，詐一詐自己，自己還真被嚇倒了，氣勢上先就輸了一截，對之后的戰(zhàn)斗十分不利。

    想到此處，他微一咬牙，道：“就依云道友所言，請出招吧。”從虛空中取了一柄環(huán)首刀在手，凝神以待。

    云知還道：“司馬道友爽快，請給我二十息時間，待我取劍歸來，再與道友一決勝負(fù)?！币娝抉R盛光點(diǎn)頭同意，便一頭扎入了水中。

    觀賽人群大多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紅初已向絳云仙子笑道：“你這小徒弟倒是有心了?！?/br>
    在蓁蓁旁邊坐著的阮青紅忽然想到了什么，臉上神情變得激動起來。

    不久，嘩啦一聲，云知還鉆出水面，提劍而立，手上所持長劍，別人或許認(rèn)不出來，阮青紅卻只看一眼就已知道，那正是自己昨天被打落水中、無顏再拾起來的清瑩劍。

    她又是羞愧又是感動，臉上不覺流下了淚水。

    云知還運(yùn)起真元，周身水汽蒸騰，片刻功夫，衣衫已重新變得干燥整潔，他伸指一彈瑩潤清透的劍身，悅耳的劍鳴直達(dá)云天，不由朗笑一聲，道：“好劍！”

    司馬盛光道：“你想要以這柄敗者之劍贏我？”

    “我?guī)熃阏f過，‘勝敗乃兵家常事，吸取教訓(xùn)，努力修煉，下次再還回去就是了?！痹浦€道，“今日司馬道友以敗者之劍稱呼它，安知明日它不會又被冠上勝者之劍的稱號？”

    遠(yuǎn)處聽著的李萼華和阮青紅心中所想又有不同。

    李萼華只覺得心中甚是甜蜜，沒想到自己那么久以前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云知還居然還記在心里；阮青紅卻是不禁精神一震，心里又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司馬盛光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多說，只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云知還緩步走近，一劍刺向司馬盛光胸前膻中xue。

    司馬盛光咦了一聲，隨手一刀格開，嘴上忍不住道：“你這算是哪門劍法？”

    云知還大笑道：“無招勝有招的道理，司馬道友莫非沒有聽說過？”

    司馬盛光又格開云知還毫無章法的一劍，心里又覺好氣又覺好笑，道：“這就是云道友所開創(chuàng)的新武學(xué)？”

    云知還朝著司馬盛光刷刷亂刺，道：“不錯，我這門劍法，世上絕無僅有，每一劍都與別人不同，每一劍都與上一劍不同，便叫‘胡思亂想之劍’，司馬道友覺得如何？”

    此話一出，司馬盛光向來不茍言笑，還能勉強(qiáng)忍得下來。南朝觀戰(zhàn)的人群，卻幾乎全都忍俊不禁，大笑出聲。

    于紅初更是笑得直打跌，毫無形象可言，拍著絳云仙子的大腿，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周meimei……你從哪里，哪里收來這么一個……活寶徒弟？”

    絳云仙子忍住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么，他一向如此，你習(xí)慣了就好?！?/br>
    北邊的平臺上，許多人同意繃不住笑了，只是他們一接觸到一身黑衣的司禮官掃來的凌厲目光，便立即忍住了。

    柳清園臉上也殘存著一絲笑意，無奈地?fù)u了搖頭，道：“真是胡鬧?！?/br>
    “恐怕沒這么簡單，”司馬長平道，“你再看看?！?/br>
    柳清園又往場中看了一會，云知還的隨手亂刺，看久了竟隱隱有一種莫名的秩序感，不由驚訝地道：“這難道還真是一套劍法？”

    司馬長平道：“或許不成體系，不夠成熟，但是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套劍法’?！?/br>
    柳清園道：“古怪，古怪，這是什么劍法？我竟從來沒有聽說過?！?/br>
    司馬長平道：“我也沒有聽說過，更像人的身體面對外界的環(huán)境，自然而然做出的回應(yīng)。由于每一個人都不一樣，便等于每個人都天然地?fù)碛幸惶讋Ψ?，這的確可以算得上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了?！?/br>
    如若舉父和樊遲們在此，定然會對云知還的劍法產(chǎn)生一種熟悉感。蓋因這套劍法，便是云知還由秦遲錦最初的那股劍意，領(lǐng)悟而來，“胡思亂想之劍”，或曰，“流識之劍”。

    云知還當(dāng)然沒有秦遲錦那種本事，能自由掌控自己的意識，他每次出劍之時，還要做一些額外的工作，即在心里飛快地剔除掉一切學(xué)過的劍招，盡量做到只憑本能出劍，以避免重復(fù)。這并不容易，相當(dāng)于去掉修道以來所受過的種種劍術(shù)影響，靠近、還原那個天生的自己，rou體的自己——心靈被后天的知識“污染”嚴(yán)重，只有rou體感覺到的，才是最接近本真的第一手經(jīng)驗(yàn)。

    這是云知還臨時想到的理論，并不一定準(zhǔn)確，但已能讓他渡過這次難關(guān)。

    司馬盛光越戰(zhàn)越感驚訝，不知不覺之間，他已把自己那套還不成熟的刃空刀使了出來。令他欣喜萬分的是，原本只有一個輪廓的刀法，在這種情形之下，細(xì)節(jié)紛涌而至，最后已如泡過熱水的茶葉一般，飽滿、舒展，施展起來得心應(yīng)手，到了揮灑自如的境界。

    但是，即使這樣，仍然不夠。

    轉(zhuǎn)眼之間，司馬盛光一套刀法已使掉一半，而云知還雖然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卻總能在絕境之中再造生機(jī)，逃出生天。

    南朝的平臺上，于紅初早已收起了笑容，訝然道：“周meimei，你這徒弟可以啊，就這么胡打瞎打一通，竟然就要贏了?！彼?dāng)然也看出了云知還這一套劍法頗有意思，只是性喜開玩笑，故意把它說成是胡打瞎打。

    絳云仙子笑道：“我也沒有想到，我這徒兒會帶來這么多驚喜?！?/br>
    前排的申小卿和李萼華同樣感到十分驚訝。

    申小卿還有些不敢相信，道：“師姐，師弟是不是不會輸了？”

    李萼華道：“不止，等司馬盛光把他的刀法使完，他可能就要先認(rèn)輸了?！?/br>
    申小卿道：“他為什么要認(rèn)輸？他可以跟師弟一樣，胡亂出招，一直耗下去。”

    李萼華道：“這時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亂打和亂打是不一樣的，當(dāng)著這么多行家的面，他怎么好意思繼續(xù)出招？”

    果然如李萼華所想，當(dāng)司馬盛光劈出最后一刀，仍然被云知還以莫名其妙的劍法化解之后，他長嘆了一聲，跳出三丈遠(yuǎn)，朝云知還拱了拱手，道：“云道友，不用再比了，我認(rèn)輸了。”

    頓時，南齊一方的歡呼之聲，浪潮般在天地間滾來滾去，盡管有很多人不明白，云知還到底是怎么贏的，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也可以“瞎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