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天色陰沉，灰得深淺不一的云塊又厚又重，層層堆積，勢要將天壓垮一般。整座城市融在茫茫霧霾中，一眼望去，混沌不清，彌漫著風(fēng)雨將至的安寧。

    倫敦的深冬真是令人感到絕望?；貋砗脦滋炝?，每一日都是如此。

    簡暗自嘆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會議桌。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持股在手的陳家人，借著董事會的名頭，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tài)，你一言我一語，氣氛已到劍拔弩張之際。

    有人說得曖昧：“Kurci，你的私事我們本來沒有興趣打聽。你這么年輕，交幾個女朋友，我們都覺得沒有問題。只是，眼下這位……”

    有人怒言相向：“哪天事情暴露，被小報記者隨便一寫，我們豈不要被人在背后說盡丑話？這社交場上，陳家人以后顏面何存？……”

    更有人咄咄逼問，語出直接，“Kurci，你行為不檢，私德有虧，怎么還能服眾？怎么還能再做陳氏話事人？……”

    陳恪西垂眼不語，抬腕看了一眼時間，手指習(xí)慣性地輕輕敲打桌面。意料之中的說辭，接下來，無非就是要他一句保證。

    果不其然，隨著“砰”地一聲，玻璃杯被重重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眾人瞬間噤聲，坐在長桌另一端的老人撐住把手緩緩站起身，神色威嚴(yán)，“恪西，大家說了這么多，你都聽明白了嗎？現(xiàn)在就問你一句，你們到底斷了沒有？”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被急急敲響，一聲聲“篤篤篤”地聽著讓人莫名心慌。陳恪西驀地抬眼，目光示意身側(cè)的人。簡立即會意，趕緊起身，快步上前推開門，只見平日里最穩(wěn)重的一個助理竟額頭冒汗，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

    簡忽感不詳，連忙走出會議室，輕手關(guān)上門，壓低聲音：“快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

    今天是新年返工第七天。

    臨近下班時間，辦公室里燈光雪亮，林謐整理完辦公桌，敲開上司的門，把公司分配的筆電和資料往辦公桌上一放，鞠躬致謝：“這段時間承蒙齊藤桑的照顧……”

    冬假結(jié)束沒多久，她思慮再三，不再猶豫，向自己的人事?lián)?dāng)提出辭職申請。又花了幾天的時間，她與繼任者把工作順利交接完畢。

    齊藤佑聽完“唔”了一聲，問：“晚上是林桑的送別會嗎？”

    她點點頭，微笑著說：“歡迎齊藤桑來參加?！?/br>
    晚上七點，東京站地下一家酒水放題*的居酒屋里，共事過的同僚都已到齊。這是林謐入職以來參加的第二次送別會，主角居然換成了自己。她望著桌上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心里不免傷感。

    杯中啤酒加滿第二杯，那個對于勾女頗有心得的同僚又用企業(yè)咨詢中慣用的那套漏斗分析講起哪種搭訕途徑更能實現(xiàn)最后目標(biāo)：“大家聽我說，我最近為此特意做了一份PPT……”

    眾人拍桌大笑，林謐也笑著喝了一口酒，接著聽他說：“我把搭訕分為幾種：朋友介紹、街上ナンパ*、Facebook和其他社交軟體……”

    “第一次過濾就是搭訕后成功進(jìn)行第一次約會。大家知道，第一次約會一般都在白天，我對成功的幾位做了統(tǒng)計，結(jié)果哪種搭訕的結(jié)果都不分上下……”

    其他同僚已迫不及待地問：“第二次過濾呢？”

    那位同僚笑了一聲，“第二次過濾當(dāng)然是第二次約會。一般是在晚上，用完晚餐，看完電影，有些女生愿意跟我回家，有些不愿意……”

    有人開始心急地問：“直接說了吧，最后上床成功率最高的到底是哪種搭訕？”

    那位同僚故作玄虛：“大家可以猜一猜？”

    周圍一片七嘴八舌，桌上氣氛火熱。林謐心里的惆悵之感被稀釋大半。啤酒杯又空，她正舉手想叫服務(wù)員過來添杯，手機震動了起來。

    她看到久未聯(lián)系的來電人的名字，微微一愣，隨即和周圍人致歉，走出人圈，來到店門口。

    接通電話，她才剛說：“清澄，你找我有事嗎？”

    彼端已火急火燎地問：“Miko，你有沒有事？”

    林謐一頭霧水，問：“我能有什么事？”

    森清澄嘆了一口氣，“原來Miko并不知道啊……”

    她仍是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查一下最新的陳氏新聞……”他頓了頓，又說，“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闭f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林謐聽著“嘟嘟嘟”的忙音，怔了兩秒，點開網(wǎng)頁開始搜索。

    陳氏新聞向來不多，是傳統(tǒng)華商一貫的低調(diào)作風(fēng)。今天搜索結(jié)果卻全是剛剛更新的消息，她看到標(biāo)題，一時不敢置信，手指微顫點開最上一條：

    “知名私有財團陳氏被爆丑聞，據(jù)有關(guān)人士透露，陳氏涉嫌在幾宗國際合作案中欺詐合作方，以謀取暴利……目前，陳氏高級職員已有三人涉案，執(zhí)行董事Kurci   難辭其咎，現(xiàn)已接受傳喚配合調(diào)查……”

    配圖里黑發(fā)黑瞳的年輕男人單手按住西裝前扣在律師團的簇?fù)硐聫澭M(jìn)車內(nèi)，側(cè)臉冷峻，輪廓深刻，唇角緊抿，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林謐呆呆地站在原地，店內(nèi)喧鬧的說笑聲不斷，身邊的客人進(jìn)進(jìn)出出，門口的服務(wù)生一聲又一聲地說著歡迎光臨和謝謝惠顧……這么多聲音，但她卻充耳不聞，仿佛靈魂出竅。

    明明她今天凌晨還收到他的生日祝福，溫柔低沉的聲音猶在耳邊，怎么此刻就會看到這樣的新聞？

    她深深呼吸幾番，努力平穩(wěn)心跳，強作鎮(zhèn)定地?fù)芷痣娫??？伤裏o論撥幾次，都只能聽見機械的英文女聲：“……the   number   you   are   dialing      not   be   ected   now……”

    林謐大腦空白，失魂落魄地走回座位取回大衣和包，和同事們說完抱歉就不再久留，疾步走出居酒屋。

    路上冷風(fēng)吹來，她漸漸慢下腳步，停在一盞街燈下，決定打電話給他的秘書室。終于接通，她焦急地說：“我是林謐。請幫我接陳先生?！?/br>
    對方沉默了一秒，說：“林小姐，我想這幾天陳先生都不在?！闭Z畢，又說了一聲“對不起”就掛斷了電話。

    深冬之夜，清冷街燈下，她的冷汗竟涔涔地從背后滲出來。她已心慌意亂到極點，喉嚨澀澀地發(fā)干，隨手取出包里的一瓶水，看到瓶身上“一月二日，山上大雪”這行字。她記起，這是那間旅館為客人定制的禮物，前兩天剛寄到她家。而上面的字是老板讓她在留言簿上寫下的。那一日，那場雪，那個離去的孤獨的背影……

    一股強烈又急迫的渴望油然而生。

    她要去倫敦。她要去找他。

    *放題：無限

    *ナンパ：勾搭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