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十二
忽然,門口一個聲音朗朗道:“這天地廣袤,并不是非此即彼、非白皆黑,縱然其間規(guī)矩眾多,也總有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余地?!?/br> 午后豐沛的日光傾斜落下,光柱里微塵漂浮,逆著光望去,書坊門口站了一道修長筆直的剪影,青衫落落,如同新竹。 琳瑯問:“即使以孔子之圣,也須至七十方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對于常人來說,難道不會太遲了么?” “圣人不得而見,見君子斯可矣。君子博學(xué)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眮砣瞬饺霑恢?,到了光線較暗處,琳瑯才分辨出這人的年紀(jì)——非常年輕,幾乎還算得上少年。他雖然答得流利自若,卻在看清琳瑯后臉頰微微紅,歉然道,“貿(mào)然接話,在下冒昧了——請問這里還有沒有《東坡樂府》?” 伙計道:“我家還有叁本,這兩位姑娘各拿一本,您拿一本,正正好嘞。” “等等。”琳瑯向前一步,將錢放到案上,阻止道,“不是正正好,我要買兩本?!?/br> 伙計將手一放:“先來后到,公子如果真想要,請同先來的客人打商量吧?!?/br> 年輕人毫不猶豫,向琳瑯一揖:“在下心儀此書已久,懇請姑娘割愛?!?/br> 琳瑯把書抄在手里,饒有興趣:“你說博學(xué)于文,而文當(dāng)載道;似詞曲這等謔浪游戲之作,不過用以言情,豈在君子博學(xué)的范疇之內(nèi)?” “當(dāng)世詞曲的源頭是詩經(jīng),詩經(jīng)降而為楚辭,楚辭降而為五言、七言,詞曲正是五言、七言之變體?!娊?jīng)居六經(jīng)之首,屬圣賢之教,豈不也是情動于中而形于言么?” “既然詩叁百不離于情,圣人卻又說它思無邪,何解?”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發(fā)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br> “信手拈來《禮記》和《毛詩序》里兩句成文作答,果然流利妥帖?!绷宅樜⑽尤荨?/br> “記問之學(xué)而已?!蹦贻p人低了低聲。 “就是記問之學(xué),也難得了?!绷宅樀?,“俗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這又何解呢?” “所謂情,雖發(fā)端兒女之間,卻通于人道之大。有情之人,事親則孝,事君則貞,交友則信,處事則深。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心中無情,不能推而愛人,談何為天地立心,又怎能稱得上英雄呢?” 琳瑯嗤地一笑。侃侃而談的年輕人再次赧顏:“姑娘可是笑我紙上談兵?” “我覺得你言之有理,”琳瑯展顏微笑,“我笑,是因為想起有人對我說過,情愛本是人之本性,沒有愛心,哪會有慈悲之心,又怎能造福世人。” 年輕人欣然贊同道:“正是如此!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若敢愛敢行,有仁有義,您口中的人就是君子?!?/br> 琳瑯低聲道:“只可惜,她早已不在了?!?/br> 那年輕人當(dāng)即道了聲抱歉:“勾起姑娘的傷心事屬實不該?!?/br> 琳瑯不在意道:“這書我本來是想送我哥哥的,但又怕他未必喜歡。你拿去吧?!蹦贻p人欲從懷中取錢時,琳瑯已經(jīng)把書隔著條案推了去,“不必了,這書我送給你?!?/br> “阿措,拿上你的書,我們走吧?!背隽藭?,阿措道:“咱們往前走,過了蘇堤,轉(zhuǎn)過去就能望見金山寺了?!?/br> “不了,佛門的地方,我去不合適?!?/br> 阿措珍而重之地把那冊《東坡樂府》收起了,道:“有道理。好吧,您想去哪里?” “我想看看你說的蘇東坡生祠,如果李泌和白居易有祠堂,也去看看?!?/br> “叁間屋子,中間掛個畫像,有什么好看呀?” 琳瑯道:“我對治水的人懷有天然好感。” 阿措開始掰著手指數(shù):“李泌李鄴侯的嘉澤廟在涌金門西井城下,白居易的白公祠在孤山南麓…對了,還有一位治水的神仙,我記得清姬公主的神女廟也在不遠的地方?!卑⒋氡牧似饋?,開心的和她說到。 琳瑯微怔,心口驀地一痛,母親么…… 她輕笑道:“那就請你帶路吧。” 阿措一邊走一邊和她閑聊道:“神女廟那里種了好多桃樹呢,而那里的桃花,聽說就是從您哥哥的禹城山挖來的,唉,我至今仍覺得禹城仙山的桃花最燦爛,最好看,花開的時候,半面山像是在紅云里一樣。”阿措問道,“殿下他喜歡桃花嗎?” “他對什么花的興趣都一般,不過我喜歡桃花。我們就去神女廟吧?!绷宅槃倓偱e步,卻立刻停住了,“差點糊涂了,現(xiàn)在是六月里,哪里會有桃花,這下真是來得不巧了?!?/br> 阿措道:“唉對哦,不過公主想看桃花便去禹城山呀,那里的桃花是一年四季都開放的?!彼f完又懊惱的捶捶腦袋,“不對不對現(xiàn)在不是那樣了,禹城山的桃樹害病很久了,突然之間地全都枯了,不長葉,不開花,不結(jié)果,但也不會腐朽,就直愣愣地站在那兒,站了這么些年。” 琳瑯微微一震:“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有五十年了?!?/br> 琳瑯站在柳陰里想了片刻,似乎下定了決心,再次道:“我們?nèi)ド衽畯R那里吧?!?/br> 此處是杭州的一處繁華街道,車馬行人絡(luò)繹不絕,街口搭了一座戲臺,在拍板的連串作響中,伶人往來出入,魚龍舞走變化,五色繚亂,令人目不暇接。兩人沒有駕云,只在人群里尋常漫步,走近了神女廟。阿措見琳瑯向著戲臺方向張望,于是介紹道:“這種只在要鬧寬闊處做場的,叫作‘打野呵’,都不是什么高明戲班。你喜歡看戲的話,下次我?guī)闳ネ呱??!?/br> 琳瑯定定地望了片刻,終于開口:“我看的不是戲——你看?!?/br> 阿措順著她的視線定睛看去,戲臺后方,所有的桃樹竟然在這六月里煥發(fā)了生機,逐漸抽條吐蕊,滿樹滿枝如燒如灼,仿佛在琳瑯目光所及的那一瞬間復(fù)蘇。風(fēng)過處,桃花片片飛散,如同成千上萬蝴蝶當(dāng)空起舞,也真如紅云從天而降?!?/br> 阿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伸手捉住了一片花瓣,轉(zhuǎn)過頭去看琳瑯,“呀,公主,你怎么哭了?” ———————————————— 作者:唉,直男的浪漫總是別別扭扭…… 至于魔尊啥時候出來,嗯……還早,等哥哥多抱幾次琳瑯吧,可憐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