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五
琳瑯眼中帶著融融的笑意,“如此巧言令色,莫非少主也想誆騙于我?”她故作嘆息狀:“可惜我沒有什么法寶可騙?!?/br> 謝磬笑著搖搖頭,有些拿她沒辦法:“誰人不知,公主殿下本就是魔域至寶?” 可話一出口他就又立馬打住了,因為這聽著,仿佛明白告訴她,他所圖唯她一般。 謝磬咳嗽了兩聲,遮掩了過去。 琳瑯笑意越發(fā)深刻,扯了扯他的袖子,“誒,以后天天同我講故事好嗎?” “你是魔尊愛女,又是無道金仙的首席大弟子,聆聽他們的教誨,豈不遠勝我的陳詞濫調?!?/br> 琳瑯的表情變得有幾分失落,眼睛一轉,便岔開了話題:“這玄珠幾易其主,要說該還給誰也難說的很,而且哪有將戰(zhàn)利品轉手的道理,不如留下吧?!?/br> “喜歡么?拿著玩吧?!敝x磬不以為意,將珠子推過去。琳瑯把珠子推回去:“一顆黑洞洞的珠子,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我說留下,是想用來鎮(zhèn)住你的元神?!?/br> “難道你知道怎么用?” 琳瑯道:“ 壓在枕下,掛在身邊,吞進腹中,哪怕是煎在蛋羹里呢,試試就知道了?!?/br> “這也只好是死馬當活馬醫(yī)?!?/br> “你說話不要死啊活啊的一一能不能對自己上點心?” “什么時候你也講起了忌諱?” “這就是病急亂投醫(yī), 你不急我替你急啊。”說話間,鶴群從云端經過,啼鳴聲悅耳動聽。琳瑯仰首望道,“呀,鳥兒起得真早。一飛凌云,好逍遙自在?!?/br> “人有惰性,鳥亦不例外。禹城山有幾處道觀豢養(yǎng)了這些仙鶴,早晨有專人放鶴,趕著它們自卯時繞山飛行,辰時方休,風雨無阻。你以為它們逍遙自在,可世間何嘗有真正的逍遙自在?” 琳瑯奇道:“呀,你的地盤上居然也有仙門道觀?可真是奇了。臥榻之側,哥哥也容他人鼾睡了?” 謝磬笑道:“我也不全是嗜血之徒?!?/br> 眼看琳瑯便不信。 他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好吧,我同他們做了樁買賣。在我的地方修煉可以,所得香火錢,全數分給我,本來嘛,出家人視黃白物如糞土,這就便宜了鄙人而已?!?/br> 琳瑯稱贊道:“實在是高明,下次我選個洞天福地,也這么干,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就可以用賺來的香火錢蓋一座比天盛宮更氣派的宮殿——就用來養(yǎng)鶴如何?” 謝磬不由放聲笑道:“恐怕那紫薇大君要被你氣活了?!?/br> 琳瑯搖搖頭,糾正他道:“是我們?!?/br> * 琳瑯在禹城別苑小住幾日后,一位故友便登了門, “人間芳菲盡,山花始盛開。令兄倒是住了個好地方?!避藉废勺舆M門,先眼中一亮,隨即態(tài)度親熱地與她見禮。 琳瑯道:“你怎么找來的?”又環(huán)顧四周,抱歉道:“這里連茶葉都沒有,怠慢了。 “你在這里不也算是半個客人,不必同我客氣。”芙宸仙子入了座,道,“寒江上聯手屠龍這等天地變色之事,我想不知道也難。也是奇了,你哥哥同魔尊法斗,狠話放絕,惡事做絕,你又竟能和他依舊在同一屋檐下處得一派安穩(wěn),難道兄妹情還未絕? ” 琳瑯到底找出杯盞,給芙宸端了一杯清水,道:“那是他同陛下的事。始終,我們不僅僅是父子、父女,還是君王與臣下,施令者與追隨者;總之,我是管不了罷了?!?/br> 芙宸吐了一個氣:“你看得挺開,虧我擔心你,你這父兄一朝鬧翻,你夾在中間未免忒難做了些,這一時半刻還好,萬一你哥哥要你同他站同一條戰(zhàn)線,或你父親命你殺兄,你要如何是好?” 琳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卻品出了好茶的氣度,“我也想知道,屆時究竟是王命壓過血脈之情,還是這情勝過君上的鐵律呢?!?/br> “一個娘肚皮里出來,總比陌路人近一層,這就是所謂血脈之情?我們草木修煉成仙的,可永遠也不能體會了?!避藉废肓讼?,道,“天盛寶殿那幾位王儲受罰,還不是照樣做天君的好孩子?或許你也不用太擔心什么?!?/br> 可她語中帶刺,琳瑯只微笑頭:“你還叫我小心,你司掌群芳,撥冗訪我這個魔域公主便罷,還編排你的東家,莫不是神仙當夠了,想回去當一株隨風搖曳的牡丹了?” 芙宸笑道:“那便讓我做公主殿中的一抹清色吧,縱然千般芙蓉,爭做殿下的解語花?” 琳瑯深知她人來瘋的個性,嘆息笑道:“既然不是來討茶吃,該是有什么正事吧?!?/br> 芙宸終于正色道:“的確有件事情,請你幫忙參詳。我有一園子花兒,已經開了靈識,能發(fā)人言,竟在一夜之間無緣無故地盡數枯死了。四周居民當晚睡得死,沒聽到任何動靜,只有一個過路的刀客身有功夫,雖然莫名其妙地困倦了起來,卻沒有睡熟,說二更時昏昏蒙蒙中感到一陣風,往東去了。我想多半是某路妖魔作怪,攝去花兒們的道行,害了她們的性命?!?/br> 琳瑯見芙宸穿了一身縞素,應是為花精服喪,道:“蘇州百花園經營多年,竟有人大膽到敢在你的地盤上動土?” “不是蘇州老家里,是錢塘,在西湖邊開辟了新園子。保護陣法雖不如蘇州完備,也很花了心思,可我去查看時,陣法絲毫沒有松動的痕跡。” 琳瑯沉吟道:“這事非同小可,你向天盛仙宮稟報了么?” “當然立刻報了上去,可前有你爹渡劫成功,成為十方俱滅的天魔至尊,后有你哥哥打翻十八層地獄,兩處正折騰得兵荒馬亂,哪里顧得上我遞的折子。唔,唯一對天盛仙宮而言的好消息便是你渡劫失敗了吧,說起來你夠可以哎,出來后不好好養(yǎng)著,反而追著謝磬到了寒江,你真是半點不計較他的舊惡??!?/br> “如果算我與他的舊惡,他與我的恩該怎么算呢?”琳瑯倦然道,“讓他們愛怎么說怎么說去吧。不過你剛才說天君的王儲犯了錯,是什么錯?” “嘿,一樁好戲?!避藉份p輕擺動她的衣袖,扇起一陣香風,十分生動的與她道:“大公子姜瑀,私自投胎去了,聽說在凡間做什么官,十世?。°妒遣话阉锓旁谘劾?,怎么召他都不搭理。二公子姜曦,動了凡心,娶了一凡人女子,那女子陽壽盡,又無修煉成仙的慧根——聽說不光這輩子沒有,往下幾百輩子都沒有,二公子悲痛之下,決定用自己的靈根滋養(yǎng)那凡人,于是定了昊天盟,愛妻生,他生,愛妻死,他亦神魂具滅?!避藉氛f著說著竟有些眉飛色舞:“你可不知道。把天君天后氣得血都多吐了幾口——小道消息,天盛仙宮傳,天君天后生的孩子可不如魔尊的一兒一女,不成器、不成器?!?/br> 琳瑯倒無甚笑意:“看來我閉關五十年,有趣的事發(fā)生了不少?!?/br> 芙宸立即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啊腦子里只有修煉修煉,要說起與凡人談情說愛,凡間的風土人情、飲饌裳服,乃至山川日月、花鳥魚蟲,自有天界魔域所不及的風流,這些皆可以思啊?!?/br> 她說得認真,琳瑯卻不以為意,但安撫地笑了笑,“當然當然,仙宮中人自然不似我這般毫無意趣,不解風情。只是我那兩位表哥,多年以來,被寄予厚望,如今這般模樣,天盛宮的王儲位可有變化?!?/br> 芙宸嘆息:“你的另一位表哥?!?/br> 琳瑯略挑了眉:“姜沉?” “是啊……雖說這位是公認的好好先生,但我總是害怕他,或許這是植物的直覺吧。” 琳瑯莞爾一笑:“他火精附體,你們花啊草啊,是經不起他的折騰?!?/br> 芙宸撇嘴:“快別說了,上次在宴會上不過擦肩而過,我的衣袖被他的火給燎著了,落了好大沒臉……” “還是說回你的正事吧?!?/br> 琳瑯手指沾著水,在石案上畫著凌亂的線條,出了一會兒神,道:“只是我渡劫失敗,恐怕弄巧成拙,不如我代你去問問我哥?讓他去一趟?!?/br> 芙宸忙搖著手:“可不敢勞少主大駕,算我怕了他?!边t疑道:“我有一句話, 雖然不中聽,但也要說,總歸你對你哥哥別抱太高的希望。他既然敢弒父奪位,而你從前便深受魔域子民擁戴,他未必不會對你……” 琳瑯雖然神色惘然,卻仍然決然搖頭,像是在說服她,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我同他到底是不同的,你就說我屢教不改吧,你就說我執(zhí)迷不悟吧,我便是為情赴死,也不會對情生怨,我便是滿盤皆錯,也不愿錯得毫無意義?!?/br> “……”芙宸又忍不住拍腿了,最終悻悻道,“等事情結束,你最好繼續(xù)閉關吧,魔尊會輕易放過他嗎?你們魔域愛戴魔尊的子民會放過他嗎。你待在他身邊總不相宜。就算他能將功折罪,好比打碎的琉璃再也拼不到一處,你們也不能照舊相處了?!?/br> “是啊?!绷宅槣\笑,“可若是只剩我一人,除了長埋地宮,我又能有什么好去處?” 說罷胸口起伏,久久不語。 琳瑯送芙宸離開時,到了門口,低聲道:“你與你的花花草草朝夕相處久了,舍不得是正常,但花開花謝、草枯草榮本也是常事,死而不能復生,節(jié)哀吧。我過幾天便去一趟,能不能幫上忙不知道,總會盡力的?!?/br> 芙宸拉一拉琳瑯的袖子,道:“你也多看開些。江南好風景,我不求你幫多大忙,就當去散散心也好。” 琳瑯目送芙宸仙子離去后,在門邊站立不動,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