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朱嬰躺在河堤草地上。 這是一片位于堤道邊的豐厚草地,再往下的斜坡上種了各種各樣的莊稼,斜坡之下是平坦的田地,緊挨著一條河流。 地形決定了這里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莊稼地,沒人靠它收獲賺錢,所以大家一般在這里種一點吃食供自家享用。姥姥在下面的田地里給蒜和芝麻上化肥,兩手把著一個小推車,車前是尖尖的空心犁頭,所過之處便有一條不甚筆直的淺溝,走動間雪白的化肥顆粒從車簍經(jīng)由犁頭落入溝里,再被姥姥從后走過掩埋。 春天的時候多是來拔草。這么一小塊地,草也不是很多,拔了就扔在地頭堤道上,有的被太陽曬干,有的就扎在泥土里活了下來,到夏天長成一片毛茸茸的厚實草地,此刻被朱嬰毫不客氣地壓在身下。 天空是明亮的藍,沒有云彩,晃得人睜不開眼。朱嬰瞇著眼睛愣了一會兒,隨手從旁邊揪出一根草葉把玩——綠色、堅實的莖,扁平、狹窄的葉,小的時候偶爾會拿它戳戳耳洞看有沒有堵住。也不止拿它捅過耳洞,還有一些白色、黃色、紫色的野花,摘的時候預留出長長的莖,帶上之后很長時間都不會掉。 姥姥又上來一次填化肥,看見她隨便躺在地上,又好氣又好笑:“懶蟲?。 敝鞁胍粋€咕嚕起身,看化肥剩余不多,索性全提了下去,免得人跑上跑下。姥姥嫌她礙手礙腳,大高個往那一戳,“莽漢一樣”,又把她趕走。 莽漢是她,百無一用是書生也是她。 朱嬰在地頭站了一會兒,又坐回草地上,不知不覺又躺下。 天為被,地為席,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朱嬰拿出手機,微信聊天頁面停留在一架橋的圖片,再往上翻,是她發(fā)的指路提示:“一直走進入某某村,再一直順著路走到最東池塘邊右拐,一直走上河堤,河堤上有一架橋?!?/br> 姥姥家很好找,基本上一直走就對了。 放了暑假回到家,朱嬰慢慢擺脫了那種怕辜負什么的焦慮心態(tài),反而越來越無所謂。 不知道怎么面對,干脆就順其自然,只要不是自己不情愿的事,其他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最好厭煩了就分手,反正小男生的新鮮感也沒有幾天。 想來就來,只要他能找到路。她又沒什么損失,為什么要焦慮? 一通電話進來。 “過了橋之后呢,往右拐嗎?”鐘映仔細觀察那張橋的圖片,拍攝角度大概在右邊,也就是—— 朱嬰坐起身看向橋的方向,上面有一個小小的人慢慢向前移動移動,然后被橋頭的那棵大樹擋住。 “對,就是有一棵大樹的那邊,往那邊拐?!蓖耆恢篮詠y語什么,話說了就忘。 話筒那頭傳來比平時略重的呼吸聲,看來走了不遠的路。 沒有人掛電話,有一種難言的默契徘徊。 朱嬰這么想著,看見路的那頭慢慢出現(xiàn)鐘映的身影,緊接著電話啪的一聲掛斷了,鐘映沖她揮了揮手。 ……不要給自己加戲,朱嬰提醒自己。 鐘映走近,額發(fā)微微汗?jié)瘢瑐壬泶碉L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后背也有星星點點的濕意,讓朱嬰有點愧疚。 “你就走過來了?”沒打個車什么的嗎?小三輪也挺方便的啊。 鐘映擺擺手:“坐車到了池塘那兒,我以為到這里不是很遠,就想下來走走——主要是天兒熱,有水嗎?”他晃了晃手里空了的礦泉水瓶。 朱嬰把自己帶來的水瓶遞給他,看他咕咚咕咚喝完。 “這兒風景還挺不錯的哈?!毕挛缥辶c,夏日的暑氣消下去,風吹過帶得不遠的樹林沙沙作響,一只水鳥吃飽喝足順著河流展翅向北飛去。 朱嬰又盤腿坐回去,看著下邊推著小車的姥姥,已經(jīng)走到地的另一頭要往回折返了。 “那是我姥姥。”朱嬰說。 鐘映正看著這片明顯被壓過的綠草地,最后還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回來這一行姥姥明顯走得快多了,應該是看見她身邊坐了個陌生人。身邊鐘映聽見她介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繞過芝麻順著小道下去,兩個人交涉了幾句鐘映把車奪過提了上來。 ……她本意是介紹一下,沒想讓他幫忙干活,現(xiàn)在搞得像女婿上門一樣。 姥姥上來,目光奇異地看了她兩眼,說:“走,回家吃飯吧!” 朱嬰趁著她給電動小三輪掉頭的時候湊過去問鐘映:“你跟我姥說什么了?” 鐘映莫名:“沒說什么啊,就說我叫鐘映,是你……朋友,來這玩兒的?!蹦信笥岩菜闩笥崖?。 朱嬰懷疑地盯著他:“那她怎么一句也沒問我呢?不太對勁啊,”想到姥姥的眼神,搖搖頭,“算了,你不懂?!?/br> 那邊姥姥調好頭,喊朱嬰他倆上車:“來,你來開,一會兒順便去買點菜?!?/br> 朱嬰開著小三輪把姥姥和鐘映送到家,又去西邊買菜?;貋碛终覗|西讓鐘映洗澡什么的,她跟姥姥進了廚房。 “姥,你怎么不問我???” “他是你對象???” 朱嬰不知道怎么說,說是吧,他倆最后很大幾率成不了,根本不是姥姥意思的那種能結婚的;說不是吧—— “我跟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不能學后面那個文文,初中放假就老有一幫子半大小孩找她玩,嘻嘻哈哈不干正事……” “不是,他是我男朋友?!敝鞁胨A藗€小心機,男朋友在她看來至少不是那么正式。 姥姥顯然沒有看破她,只以為是年輕人的稱呼,松了口氣:“對象要來也不提前跟我說,今天鐘映說的時候我還以為他糊弄人呢?!?/br> “哦,他跟你說啥了?” “還有啥,說是你男朋友唄。你爸媽知道嗎?” “不知道……不是,還沒那么正式,他就來玩玩散散心?!敝鞁胄÷曊f,生怕衛(wèi)生間洗澡的鐘映聽見,又特別強調了一些八字還沒一撇之類的話。 朱嬰洗好菜又切一下讓姥姥炒,自己走出來,看鐘映坐在小馬扎上搓自己換下來的衣服。 “你什么時候走啊?”朱嬰問。 鐘映搓得熱火朝天頭也不抬:“你過來我告訴你?!?/br> 朱嬰湊近蹲下,冷不防被一只濕漉漉的手按住后脖子啃了一口,耳聽鐘映哼了一聲:“我坐了一天車啊朱嬰,一見面就想讓我走?!?/br> 朱嬰慌得往后一退差點一屁股坐地上,脖子后那一片涼意消失后緊跟著熱燥漫上來,隱隱有向耳朵蔓延的趨勢。她伸頭看了一下廚房,小聲埋怨:“你怎么這樣,姥姥看見不好?!?/br> 鐘映嘟囔:“老虎不發(fā)威,你真當我是弟弟是吧。” 朱嬰看他板著臉,真有點生氣的樣子,覺得自己確實有點不厚道,普通朋友來也不會這樣,這下好像他連普通朋友都不如了。 “你弄點洗衣粉泡上,明早上就能洗干凈了?!敝鞁氩溥^去,看他一直揉搓那件白色t恤上的綠色草漬,應該是剛才坐在草地上不小心蹭的。 上衣泡著占了一個水盆,朱嬰又給他找了個洗褲子??此麖难澴永镒С鲆粭l黑色的什么東西,反應一下才知道是內褲,猛地一下起身,眼前一黑踉蹌一下差點栽倒,又聽見他不哼不哈的笑聲,忍不住沖背上給了他一計老拳。 “朱嬰你沒事打鐘映干嘛,”姥姥出來正看見她,“去,再買五塊錢饅頭,家里沒了?!?/br> 鐘映在后面乖巧地說:“沒事的姥姥,不疼?!?/br> ……修養(yǎng)再好也會忍不住打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