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雙更合)
【15】 腳步聲漸近,她很快判斷出來, 沒時間拿槍了。門是半掩的,輕輕一推就開了。 她將長發(fā)用黑皮筋扎緊,隨手從枕頭下摸出把軍刀,海軍制式MARK2的,表面用碳酸鹽處理過,黑色的刃身能吸收一切反射。 紀翹咬著刀刃,踩著書柜扶手無聲躍起,驚人的彈跳力讓她像貓一樣敏捷,緊緊地伏在了門框最高處,門承受著她的重量,來回微晃了兩下。 從她的角度往外望去,能夠清楚看見來人,至少一米八往上,壯得一個頂她倆,面上蒙得嚴嚴實實,只露了雙眼睛,吊三角,冷到底。硬拼絕對拼不過。 這人手上拿了把巴雷特M107,裝了消音器。 巴雷特什么概念,遠程狙擊之王,點50口徑一發(fā)打穿磚墻水泥,頂?shù)纳仙衬椩谑謽尳绲牡匚弧?/br> 室內用這個簡直瘋逼。 紀翹連在心里罵都懶得罵。 對方已默然停在了她門口,槍口緩緩舉起。 明顯,他準備踹開門的同時掃射。 雖然不該,但是紀翹在這種緊要關頭,竟然分了一秒的神。 或許都不到一秒。她想起最討厭祝秋亭的時候,他無所事事晃到附近,親眼看她在訓練里高壓水槍沖到昏厥,黎幺怕她真死了,想讓人去看看,被祝秋亭阻止了。 看看能不能自己爬出來。 祝秋亭悠閑數(shù)秒,數(shù)到最后很遺憾,說下去吧,應該不行。 但那段時間,也是祝秋亭得閑多,閑的最愿意教她的時候。 他說所有的糾纏戰(zhàn)斗,都比你想象的時間短。近身搏斗二十秒,遠程狙殺一分鐘,已經足夠決定命運。 他是對的。 對方極其敏感地抬頭,手臂微動,余光瞥到紀翹之前,槍口已經跟著掃了過來。 但已經晚了。 門上伏著的人是男是女他都沒看清,快到他眼前一閃,只閃過了鬼魅的影子。 對方就那樣扣著門沿,沒有依托的情況下,腰胯擰轉爆發(fā)出了巨大的力量,反旋擰踢破風而出,甚至還微微調整了方向。 即使他努力向后錯開了一半,剩下力量直接擊中最脆弱的太陽xue凹陷,讓人眼冒金星。 很快,這人咬著牙甩了頭,試圖朝她再次扣動扳機。 紀翹沒給他這個機會,她右手持著軍匕,刀尖迅速而無聲地沒入了對方左肩。 她趁對方疼到打顫,一腳將他手中巴雷特踢到了一邊。 “哪兒來的?” 紀翹不想弄出人命,只是把人抵在墻上,沉聲問道。 祝秋亭膽子大成那樣,也不會在國內這種武器戒嚴的地方搞出大動靜。 這人費勁巴拉的,就為殺她? 紀翹確實想不通。 她話音剛落,這男人忽然看了她一眼,面罩下的嘴角似乎扯了扯。 紀翹心里升起不好的預感。 她飛快將他面罩掀開,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咬破了齒間的東西,人很快從她的桎梏里滑了出去,軟軟地倒在地上。 一股很淡的苦杏仁味彌漫開來。 紀翹怔愣住了。 那一刻竟然在想,她怎么又惹禍了。 祝家最近觸霉頭觸得狠。 A市的廠被燒只是個開始,它帶起的連鎖反應,都不在眾人的預料之內。 祝氏海運這條合法的分路,有三批從東南亞來的貨都出了問題,損失逾八位數(shù)。負責人是蘇校的手下,四十來歲,經驗極豐富的經理人。他跟這單大的跟到頭都快禿了,結果竟然出了手續(xù)的低級問題,他得到確定結果,知道無法挽回的時候,腿肚子都打擺。 蘇校是祝秋亭的左右手,也沒法保他。只給了他條求情路線——他晚上九點半坐越洋航班飛美國,還挺急,私人航線沒批下來,買了最早的國航頭等艙。 經理提前到機場,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了兩個小時。 他很少直接見到祝秋亭,印象里是個還算溫文爾雅的上峰,也沒什么架子。就是手段稍微駭人聽聞點兒。 他打起精神,視線終于瞥到正主。 男人從自動感應門處走進來,黑色及膝大衣敞開,里面一身干凈休閑,還戴了條灰色羊絨圍巾,沒打結,自然地垂下來。 他步伐帶風似得,也沒管身后的人,經理終于看清,身居高位的淡漠令他距離感更重。 經理鼓起勇氣走過去,攔住他,快速地將來意說明,并講清楚,是給他及底下發(fā)過郵件的,但他日理萬機,肯定是沒時間過目??涩F(xiàn)在就要做出決定,放棄全部還是繼續(xù)爭取…… 出乎意料的,想象中的暴怒震驚都沒出現(xiàn),八位數(shù)的損失要更甚于HN廠的生產線,但祝秋亭只是停下,想了會兒,說:“我回來以后解決,你別擔心,可以先放個帶薪假期,讓蘇校給你批。” 祝秋亭態(tài)度和煦,經理驚訝而喜出望外地松了口氣,連連道謝后離開了,他都好久沒跟妻兒團聚了。 等經理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后,祝秋亭才繼續(xù)往里走。 蘇校聽見他隨口道:“我不想在你那兒再看見他。” “……是。” 蘇校應下。 既然想團聚,祝秋亭不介意讓他團聚個徹底,不用再回來了。 祝秋亭的標準是很奇怪的。 他看重的人,他愿意給最好的,有時候好到,是在暗中將他們人生的某一部分承接住了。難處與委屈,他都盡力而為。 不止是今天的紀翹。 紀翹這邊,方應怎么說都還有口氣,而且還體貼地送回金玉堂,能輕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 早年跟著他的另一個得力下屬,常年在南美那邊,祝秋亭為他,背了條十六歲的人命。 那少年死狀駭人,最后一擊,其實是下屬本人動的手,但整個流程都有祝秋亭的友好建議,最后也就順水推舟做了最大的人情。 反正祝秋亭也不在乎那一個兩個的,小家子氣。 紀翹這種都不算什么了…… 但蘇校忍不住想,要是這事兒傳出去了,祝家內部,要給紀翹暗中使絆子的人只會更多。 他到底是要幫她扶她,還是要害她呢? 紀翹是蘇校見過韌性最強的人之一,身手底子好得很,就是還嫩了點兒,總以為自己在想什么,別人不知道。 上飛機后,等待滑行的時候,祝秋亭已經拉下窗閉目養(yǎng)神,結果沒幾分鐘就被蘇校小心搖醒了。 祝秋亭是真累了,他這三天加起來睡了不到八個小時。 他揉了揉太陽xue:“最好是重要的事,要么你就下去跟著機翼飛?!?/br> 蘇校飛快道:“紀翹好像……” 蘇校:“她申請了總部這邊的支援,地址是她的出租屋?!?/br> 很短的沉默后,祝秋亭很輕地笑了下:“你這斷句,我以為她死了呢。” “不是要替她找風水寶地埋尸的話,其他事別再煩我?!?/br> 祝秋亭食指朝他位置晃了晃:“回去?!?/br> 他已經做的夠多,她再給他惹事,只會招煩。 況且這趟還真挺重要的,祝氏最近麻煩的不只是金錢損失,是被條子盯上了。 懷疑祝氏跟橫行亞洲的犯罪集團J.r有關系,雖然沒挖到祝家,不影響他們在澳門和新加坡的地下生意,被盯著總歸是束手束腳的。 何況跟臭名昭著的J.r扯上,還是挺讓人不爽的。 祝家做事也不干凈,但沒J.r那么令人作嘔,也很少跟真正的民眾打交道,橫豎他們也買不起,說白了都是跟出來混的搞,死了也會認命。 而J.r,拐賣販毒走私,沒他們不敢做的,器官生意都要染指,他們的宗旨可能是少賺一分錢明天立馬就地暴斃。 祝秋亭心煩,下意識摸了煙,這才想起飛機里不能點。 他也就咬在唇間,任煙草絲絲縷縷的淡味散開來。 飛機舷窗外,星點散在無垠的跑道上,塔臺傳來了確切的消息,不多久,飛機沿著跑道起飛,高度拉起來以后,云團和星星就真的跑到了身邊。 祝秋亭望著窗外,一望很久。 飛機轟鳴起落,他這一離開,在美西就待了大半個月。 回國后,祝秋亭又忙了五天公事,閑下來,才又想起來,問蘇校:“祝緗最近上課正常嗎?” 蘇校頓了片刻:“還挺正常的。” 祝秋亭手中的鋼筆閑閑轉了圈:“哦?” 蘇校抿唇:“不過她的家庭教師好像不太正常?!?/br> 祝秋亭這才暫時放下公事,過問了下當時的事。 紀翹是求了黎幺,把一個殺手處理了,但黎幺還順勢訛她一大筆錢。 總得來說,就是有人要殺她,被她解決了,她付錢請黎幺幫忙。 這環(huán)節(jié)過程很流暢,說真的,祝秋亭都挑不出刺,會讓她失常的刺。 紀翹這天結束了給祝緗上的課,把三角函數(shù)講掉,又夸祝緗做的好快,然后說老師要提前走了。 祝緗扎兩個馬尾辮,咬著筆望她,語氣有著跟祝秋亭三分像的懶散:“老師你又要去蹦迪嗎?” 紀翹皺了皺眉:“不是……這詞誰教你的?” 祝緗嘟囔:“喲,準蹦不準說么?!?/br> 紀翹:“不是的,老師是去學做蛋糕?!?/br> 祝緗:“做了給爸爸吃嗎?上次有個阿姨,不,大媽,她就很想讓爸爸吃她做的草莓蛋糕,但是爸爸回來就丟了?!?/br> 祝緗:“你就別做草莓味的,他不喜歡?!?/br> 紀翹干笑,心說他是半夜害怕鬼敲門,擔心下毒。 但表面上還是很正直地答應了:“好的,我吸取建議?!?/br> 紀翹走到了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來,蹲下來問祝緗:“緗緗,老師問你個事兒,你見過區(qū)醫(yī)生經常來家里嗎?” 祝緗拆了顆棒棒糖,想了會兒:“區(qū)伯伯,開男科醫(yī)院的那個嗎?” 祝緗搖頭:“為什么他會經常來?。俊?/br> 紀翹微笑的弧度完美而陽光:“我只是擔心你爸爸健康,區(qū)伯伯不常來就好?!?/br> 哈哈哈,不是因為陽痿,就是她純粹沒魅力呢,知道這個可真他媽讓人開心。 想想也是,她感覺過,他不是不能硬,尺寸也蠻客觀—— 紀翹轉念一想,說不定早泄呢。 呵。男人。 四個小時,半夜一點半,她被酒吧街第八家轟出來。 他們中甚至有一家擺出了牌子:紀翹與狗不得入內。 這是干嘛? 她不就兼職DJ,不小心放了《精忠報國》么,干嘛這么對她。 紀翹退而求其次,在便利店買了白啤酒,坐在路燈下一聽接著一聽。 喝到有開大牛的富二代看到,這路邊兒除了車,就是嬌然清冷的一張神顏。下了車沒奔酒吧,先奔了她。 “美女,自己喝酒多沒意思,要不我們進去,我請你喝貴的——” 紀翹叼著啤酒,掀起眼睛看他,半晌笑了:“你誰???” “我——” 富二代忽然語塞,他的車就是他名片門臉,哪用得著做自我介紹。 有錢,就是最大的名片。 “你有時間嗎?” 紀翹的下唇被罐頭劃了道血絲,她也不在意。 路燈黃澄澄,暈在她面龐上,骨相英氣美麗,眼波唇鼻又勾勒媚字寫法。 她問得好隨意,問得富二代心里直跳,他心想,靠啊,這就是愛情嗎,丘比特的箭終于射穿老子了。 “有有有有有——!” 紀翹低頭,黑發(fā)自然垂下,瀑布似得落在雪白胸前。 “你想跟我做嗎?” 她望著地面,直勾勾地,問面前的青年。 他差點以為自己耳朵聽劈了,不可置信地問:“什么?” 紀翹拉長音:“做——愛。” 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俊?/br> “我……知道?!?/br> “但……這樣,不……不太好吧?!?/br> 富二代忽然結巴了,他耳根都紅了,怎么可能是處男。但不知道為什么,除了狂喜以外有點兒慌。 他不想只跟她睡。 紀翹只是很難過,她最近每天,每晚都挺難捱過去的。 閉眼,咽到喉頭的都是血腥味。 好像他肩頭上那些血漬,和氰化物的苦杏仁氣味沒散,一直就在她鼻尖,甚至在她口中,泛得她全身都是苦味兒。 她是遠程開過槍,中過兩次,都是異國面孔。但近距離搏斗,看著人倒在她面前,這是第一次。 祝家的人幫忙,他們處理后續(xù)事務和這無名殺手都熟練極了,紀翹有時候想,可能只有她,只有她每晚做噩夢。 “有什么不好?!?/br> 她喝的有點醉意朦朧,話音剛落,一聲巨響忽然在他們身后炸開了。 富二代回頭,看見自己的700萬買的蘭博基尼Aventador被人從后面撞了。 這他媽是靈車漂移嗎?半夜一點半,這破路這么寬,他美美的大牛這么綠,綠到發(fā)光,還能被追尾——哦不對,看這烈度不是追尾,都他媽快撞毀一半?。?/br> 富二代的尖叫卡在喉嚨,始作俑者倒先開了車窗,探出頭來,撐著窗沿,眉頭輕然一挑:“哎,手滑了。不好意思。” 冬風來回吹蕩,男人微翹的唇角仿佛閃著光,他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滿臉都寫著我好像撞輕了。 富二代差點沒背過氣去。 最可恨的是,這殺千刀的下了車,把丘比特給他的恩賜帶走了。 還是隨意一扯,拎著人手臂大力拉的那種。 富二代車也不管,氣憤地拉住他:“你干嘛!輕一點行不行!知不知道憐香惜玉?!” 紀翹差點被逗笑了,心說小弟弟他還真不知道。 祝秋亭瞥了她一眼,抬眸掃到富二代,唇邊笑意淡了很多,目光溫度極低,沒了耐心,黑眸望過去,說:“滾?!?/br> 富二代被那目光望了望,簡直像被狙了一樣,后背一涼,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祝秋亭懶得理他,丟下一句會有人來理賠,在這等一個小時,說完拉著人就走了。 紀翹被他帶到一間酒吧里,從側門進去,這次沒人攔了。 她進去前,看了眼外面招牌,想起來了,之前不進來,是因為低消都會掏空她。 資本主義的腐敗墮落要人命。 紀翹被祝秋亭一路拉到三樓,最底的一間vip包廂。 她被丟到沙發(fā)上。 祝秋亭把西裝外套脫了,扔到一邊,叫人送來好多酒,啟了一瓶向她走來。 紀翹有不好預感,但也沒躲。 他走過來,手腕微傾,淡金色的酒液,每一滴都是人民幣,澆了她一身一頭。 “清醒了嗎?” 祝秋亭問。 紀翹躺在那兒,好放蕩的一個姿勢,她動都沒動,任那冰涼的酒液從頭上滴滴答答落下,她舌尖舔過唇角,輕輕笑了。 “謝謝?!?/br> 她一手遮著眼睛,低聲重復:“謝謝?!?/br> 確實清醒了。 如果可以,真想讓他再打她一頓。 疼才能讓人忘記一切。 包房內燈光暗而靡靡,又變換著顏色,紀翹根本看不清祝秋亭,只覺得他那張臉隱在黑暗里,下頜線條被燈光親吻,危險又美,好像下一刻要來毀滅她。 這感覺讓她安全。 她希望自己每一寸都被碾碎了,消弭在明天到來之前。 “紀翹,你看過雅各書嗎?” 祝秋亭坐在她對面的玻璃茶幾上,不小心碰到了遙控器,開了ktv,自動放起了首開屏老歌。 他也沒提高聲量,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語氣:“你們得不著,是因為你們不求。求也得不著,是因為你們妄求?!?/br> 紀翹看著天花板,愣愣地,也不知道聽沒聽。 “你求過嗎?” 背景樂悠揚溫柔,紀翹忽然很輕地笑了笑。 “我求過?!?/br> 高考那年,她求過上天,不求前途坦蕩,只求有大學可以上,讓紀鉞長長臉,讓別人知道,他們以為紀鉞那sao氣妖冶的女兒,是能考985的好厲害的人。 開屏歌好老,紀翹想起來,是當年的理發(fā)店總放的。 陳潔儀的《喜歡你》。 喜歡你 車窗上的霧氣 彷佛是你的愛在呼吸 喜歡你 那微笑的眼睛 連日落也看作唇印 …… 也求過隔壁班的少年能喜歡她。但他只喜歡清純校花,真沒眼光。 紀翹分不清眼角是酒還是什么,可惜下一秒,她就從回憶里被拉了出來。 她的腰被卡在鐵一樣無法掙脫的大掌里,摁在沙發(fā)深處,后腦被扣過去,狠狠吻住了。 他掐得她很疼,紀翹沒叫出來,只悶哼了聲。他吻得深而兇,弄破她下唇,血珠的鐵銹味很快在唇邊口中彌漫開來。 他扯開她薄羊毛衫,布料輕易被撕開,內襯緊緊貼著她白皙的起伏。 祝秋亭離開一些,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溫聲道。 “紀翹,有時候我真想看看,你能虛偽到什么地步。” “你真是永遠能超乎我想象。”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