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jié):回宮
很快,汐兒在太醫(yī)的允許下,回宮的日子也敲定了。 那日,她坐在低調(diào)奢華的馬車中,孤身離開了天墉城,就像她孤身來到天墉城一般。窗外的杜若花開的那樣艷,小院中她喜歡的紫藤架,應該也滿目蒼翠了吧。 臨走之際汐兒曾經(jīng)提出要求,想要再見一見月芙姐和她一手打理的溫馨小家,那里還有許多許多還沒來及帶走,交給月芙jiejie暫管的孩子小衣服。 可惜太醫(yī)和看守她的侍衛(wèi)長都不同意,表示這是陛下的口諭,不許她見任何人,也不能去別的地方,她只能作罷……馬車被布置的很柔軟很平滑,走在官道上一絲震動的感覺也無。 她的馬車一路前行,雖然沒有人可以直接坐馬車進宮,必須要走一段路。 但這次汐兒的馬車卻長驅直入,從宣武門一路筆直的駛進了寢殿,這讓人側目的恩寵簡直要喧鬧起整座王城。 汐兒一下馬車就看見了滿殿的淡粉紗簾飄飄,還有果然如蘇子墨那時在草原上所言,寢殿后殿有座極大極大極大的衣柜,大到可以躺下一百個汐兒還有?!珒旱男∈衷谀蔷薮鬅o比的紫檀木柜上一格格流連……好大的衣柜……沒來由地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躺在了里面……那就是棺材了罷……躺在這般大的棺材里面該有多寂寞……如果可以,她死后還是想要變成一股青煙,就那樣四散著……逍遙著……自由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殿中或站或跪的守了一堆宮人奴婢,其中還有幾個是熟面孔,是當年她還在太zigong中時便服侍過她的,個個眼角都在偷瞄她,見她得以風光回轉,開心的表情溢與言表。 汐兒溫和地微微抬了抬手,雖然只著了最普通的家常衣衫,烏發(fā)也隨意的綰了起來,卻自有溫柔的尊貴上位者氣息散染開來……那些宮人奴婢便都起身無言躬著腰退到一邊了,靜處時除了西洋時鐘的‘咯噠’走字聲,連呼吸聲都是那么克制,就像整座宮殿寂靜無人一般,除了四個字‘天家風范’可以形容再無他選。 這個時候汐兒的肚子已經(jīng)可以從側面看出明顯的起伏了,回宮后汐兒在宮婢的幫助下沐浴更衣,又換了身茜紅的后妃常服。 雖然還不是皇后,但是她所享用一切都早已經(jīng)是皇后的待遇了。 看著鸞鏡中的汐兒被自己堆砌上了華麗無比的宮妃髻,又簪上了大朵正紅的皇絹牡丹。在太zigong中就一直幫汐兒整理妝發(fā)的宮婢終于一個沒忍住,眼淚溢了出來?!澳锬?!” 汐兒端坐在鸞鏡前,從鏡中朝著巧手的宮婢微微一笑,溫柔的說道:“不要哭?!彼岷颓逶降穆暰€卻讓宮婢更想哭。 “娘娘,陛下說您一定很思念母親,所以知道您的行程后,就已經(jīng)提前替您宣召了沈夫人在偏殿等候,此刻正等著您的宣召?!睂m婢悄然擦了擦眼淚,小聲道。 汐兒的視線原本落在擺在妝匣正中央的一支綴滿柔和黑色珍珠的發(fā)簪上,聽到這里也有些微微激動,她點了點頭,卻不是宣召,選擇自己直接走路過去偏殿見母親。 母女在汐兒入宮后便不曾相見,若是在以往的情況下,這樣的會面不消說又是一番哭天抹淚。 但孝順的汐兒卻選擇報喜不報憂,只提自己要被封后多么風光,流落在外的苦楚一概不提,不旦自己堅持不哭,還一直替默默垂淚的沈夫人擦拭。 沈夫人雖然早就知道女兒流落在宮外,但女兒閉口不提她也不忍說破,只不停的絮叨著有孕在身要如何保養(yǎng)自己,兩人都是有意的隱瞞,所以到也一時溫情無比。 外眷不可在宮中過夜是宮里傳下來的祖宗禮制,汐兒在目送母親出宮后,再回轉來已經(jīng)是將夜了,雖然下午曾經(jīng)陪著母親用過茶點,但現(xiàn)在這個飯點上又餓了……果然母親說的對,一人吃兩人補,有孕在身確實比以前要易餓些,寢殿食案上已經(jīng)整治了數(shù)道佳肴,汐兒并不挑食,除了葷食是她打小就堅持茹素的緣故,其他倒是見什么吃什么。 蘇子墨就這樣立在淺粉紗簾之后,清風拂起他寒鴉般的長發(fā),他看著汐兒正乖巧惹人憐愛的自己用著膳,將自己照顧的極好。 平日里他從來不曾覺得這冰冷的寢殿到底有何吸引,但此刻只是因為汐兒身在其中,小小的身影那樣溫柔,他無端覺得這四周的空氣都仿佛帶著甜香。 近鄉(xiāng)情怯的蘇子墨不敢打攪,就這樣默默的看了一會兒汐兒吃飯,待到她用膳完畢起身時,他便又往里面閃了閃,卻看見她鼓起的小腹……他的雙目頓時有些泛紅,指節(jié)也不由緊緊的攥了起來。 用完膳的汐兒沒有歇息,由侍女扶著她在殿中來回走了兩圈消食,之后又在臨窗的小燈前坐了下來,發(fā)愣看了會夜幕后,汐兒又嘴角噙著讓人迷醉的微笑,手里取了新漿洗過的棉布縫制著什么。 他定睛去看,卻發(fā)現(xiàn)那一針一線似乎是個襁褓的雛形…… 原來汐兒在替她肚子里的孩子縫,她甚至還沒有替自己做過一針一線呢。蘇子墨苦澀無比的想著,但他不知道,其實汐兒替他做過很多,只是當時他還孤傲著,汐兒一件都無法送出來。 身側有宮婢手中端捧著什么從外面入內(nèi),看見紗簾后站了個人影,她吃驚要叫,卻看見陰影中蘇子墨緩緩露出冷淡的臉,隨之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她慌忙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 是陛下!他明明已經(jīng)回來了,為什么要躲在這里?這里分明是他和汐兒娘娘兩人的寢殿,他這么閃閃爍爍要做什么? 宮婢慌亂無比的想著,面上卻不敢?guī)С鰜斫z毫。 她哪里又能知道蘇子墨現(xiàn)在這復雜別扭的心境,他一邊深愛著汐兒,一邊又恨汐兒不過離開他幾月之久就別嫁他人,甚至還懷了身孕。他心里是祈望汐兒可以追逐著自己身影的,哪怕她是裝著的也好啊!但又不忍心讓汐兒真的追逐著自己,他怕自己情不自禁就想回應她,所以連看都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這還只是汐兒回宮的第一夜,以后還有那么漫長的一生,他該怎么做才好? 知道汐兒今日回宮,他在朝上坐立不安,卻還是耐著性子和大臣議完了全部事,又批復了積壓下來,高度快要直沖穹頂?shù)淖嗾郏纸右娏藖沓氖钩?,七七八八的做完這些日常。剛聽到暗衛(wèi)說汐兒已經(jīng)回來之時,他原本是想直接丟下這些沖回來的,但真的做完后,他又挪不動步了。 等到夜幕降臨時,才懷著這樣別扭復雜的心思回轉了來。 蘇子墨還在發(fā)呆,汐兒卻不知何時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放下做了一半的衣物,蓮步輕移著來到他面前,柔柔的行了個宮禮,輕聲道:“陛下?!?/br> “朕剛回來,……你今天都做了什么?”蘇子墨裝作自己是剛從外面歸來,虛浮的將汐兒攙扶起來,兩人相攜著回到寢殿的案前坐下,就像那時他們在草原那樣親密無間。 “也沒做什么,不過是和母親聊了聊家常,她還夸我腹里的孩子極乖巧,說當年懷著我時反應挺大?!彼⑽⒋瓜买祝p聲道。 蘇子墨收在身側的雙拳卻不由自主的收緊了,需要這么若無其事的談起這個孩子嗎?難道連裝都不耐煩裝一下?他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回應汐兒道:“這樣啊。” 彼時的蘇子墨并沒有發(fā)現(xiàn)汐兒話里的破綻,若她還是失憶中,又如何識得自己母親?可笑這位陛下睿智過人,卻一直在汐兒身上栽跟頭,患得患失。 沒有察覺到蘇子墨的情緒克制,也沒有憶起自己話里剛才什么地方不對,汐兒繼而柔柔的說道:“陛下,腹中的孩子還沒有名字呢,不如你來想一想好嗎?” 欺人太甚了不是嗎?讓他給他們的孩子起名字?她還真是丈著自己對她的愛為所欲為?。『?!蘇子墨微微側首,控制不住的想要拔腿就逃,卻又舍不得離開汐兒的身邊,哪怕不說話,只單純瞧瞧幾眼也好??! 他靜靜平息了一會兒,再度黯然開口道:“朕不知道如何取名……” “這樣啊……不怕陛下笑話,其實,汐兒早就想過了,汐兒寫給你看好嗎?”汐兒不疑有他,只柔柔的起身,蓮步輕移著來到一旁的書案前,于此同時,早有伶俐的宮人研墨展書的伺候在前。 蘇子墨心中怨恨不已,迷戀不已,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腳緊跟了上去。 看見她正提起一支狼毫小筆認真書寫,他定睛一看,上面娟秀纖細的正書著兩個端正小字‘莫忘’。 “陛下你看,這個名字好嗎?會不會太兒戲了?”莫失莫忘,雖然有點可笑。但卻是她對自己孩子最真摯的愿望,希望他永不忘自己的生母,當然也有自己的小小私心,這樣以后每次太子夫君叫一次‘莫忘’,就會想起那時早就不在人世的自己吧……這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私心讓她自嘆不已,也許,是在知道孩子的存在后就這樣想的吧! 汐兒還俯上去用粉嫩的小嘴兒吹了吹,然后又將那張紙拾了起來,好溫柔好溫柔的端視著。 這是什么烏七八糟的名字?簡直愚蠢可笑到讓人齒冷!但蘇子墨卻胡亂的點了點頭,不想聽她和那個人之間的感情故事,更不想再繼續(xù)這個愚蠢的話題下去,他改為輕輕攥住汐兒柔弱的小手想要拉她離開書案,誰知汐兒的手沒有穩(wěn),那張書寫著‘莫忘’二字的紙便輕柔柔的飄了下去,落在地上。 “掉了……我孩兒的名字……”汐兒卻寶貝異常,她抽出了蘇子墨本就握的不緊的小手,有些吃力扶著肚子想蹲下去撿起來。 “不要再管那個該死的名字了!”一直在壓抑忍耐的蘇子墨突然發(fā)作了,他再次伸手緊攥汐兒擁入懷中,這次卻攥的極緊,緊的都要將汐兒的腕骨捏碎了。 “怎么了……”突然被蘇子墨拽到懷中的汐兒氣息不穩(wěn)著,美麗的月眸還在看著地上那張輕飄飄的紙。 “你不要再管那個名字了好嗎!”蘇子墨卻只是將汐兒緊緊納入懷中,心中一片迷醉和荒涼。 “原來,你不喜歡?。 闭`以為蘇子墨不喜歡自己起的名字,汐兒些許失落的輕輕嘆了口氣。 “我何止是不喜歡……汐兒……你能不能……”蘇子墨艱難的開口著,卻似乎連這個要求都無法訴說出口。 “嗯?”汐兒乖巧的仰起了小臉,看著他的面孔一片青白,她頓時心碎不已……但回想起哥哥和慕容君二人來,她的臉色也開始難看了起來。 自己什么時候如此心智不堅定起來了,分明兩人之間已經(jīng)再無可能,卻由著自己的心意讓他接自己回宮來,那么之前的那場離去到底又算什么呢?可憐的汐兒左右矛盾著,一會想要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一會又放不下哥哥和慕容君的包袱,像是要被這兩股力量從內(nèi)里撕扯開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你能不能……把這個孩子落掉!”蘇子墨抿了抿唇,輕聲詢問道,那么輕,那么柔,像是怕驚嚇到了誰一般。 “……你說……”原本正感傷的汐兒突然聽到了這幾乎不可思議的要求,她簡直不敢置信,汐兒迷迷瞪瞪的微張著檀口:“……你說什么……”她聽錯了吧?這怎么可能?蘇子墨要求自己落下和他的孩子?! “朕說,把孩子打掉!”他再度開口道,但這次卻要堅定許多。 “你瘋了嗎!”汐兒不敢置信的搖著螓首,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她是為了這個孩子才煥然新生的,如果沒有了這個孩子,她還不知道在哪里埋骨,他居然要求自己落掉孩子!?。?/br> “朕沒有!汐兒你聽我說!”他箍住她的肩膀,話說的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堅定:“我們以后還會有別的孩子的!這個孩子……你別留下來好嗎?”他只提這一個要求,只有這一個要求!拜托!不要拒絕他!蘇子墨內(nèi)心瘋狂的祈求著。 哪知道汐兒的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她揮舞著小手想要脫離,卻揮不開蘇子墨鉗制自己的手,她奮力的掙扎著說道:“不!我不會答應你的!” “汐兒!”蘇子墨緊緊的盯著她,眼神里越來越焦急,一心只想說服她。 “不會有別的孩子的!我沒有那么多時間!”汐兒的小手卻指節(jié)泛白著,無意識的說出了真相。她森森的看著眼前這個心愛的男人,不敢置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知道在說什么嗎?他知道他在提出什么的要求嗎?他以為他在做什么? “怎么會沒有時間!我們還有一輩子時間!”蘇子墨也誤會了她話里的意思,以為她還是心里想著逃走,便厲聲打斷了她。 他不明白她為什么如此執(zhí)著,她既然已經(jīng)跟著自己回來,不就是已經(jīng)準備要和過去一刀兩斷了嗎?不是默許了成為自己的妻子了嗎?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帶著這個孽種……是打著隨時要逃走的算盤嗎……這個孽種……早知道,他會在曉得這個孽種存在的瞬間,就一碗紅花給她服下去才對吧!他瘋魔的想道。 “不!不!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留下來!”汐兒紅著眼眶,癲狂的掙扎著,蘇子墨卻除了鉗制她,什么動作都不敢有,就怕傷著了她。 “可你已經(jīng)跟著我回來了??!難道你不是默認永遠留在我身邊了嗎?”蘇子墨高聲問道。 汐兒的小臉在聽到他的這句話后一片慘白,她慌亂不已的雙手搗住自己的耳朵,掙脫不掉,只能徒勞的凄涼尖叫著:“我沒有!是你強行帶我回來的!是你強行轉了我花轎的方向,我要去的地方是慕容君的家,但你殺死了他!是你讓我無處可去!我沒有默認,我并沒有默認!” 不是!她沒有默認!她根本就不會也不可能期盼他帶自己回來的,在哥哥為她死后,他又殺了慕容君,她怎么會這樣下賤的還想著和他的半分可能呢?她怎么會這樣令人作嘔的還想著生下孩子,想他一輩子不忘記自己呢!他們二人之間應該早就斷了聯(lián)系,連想一想都是下賤齷齪無恥的! 汐兒氣息不穩(wěn)著,渾身突然顫栗了起來。 蘇子墨心中焦急萬分,他趕忙松了手勁輕聲問道:“你怎么了!”說著又高聲喚道:“太醫(yī),叫太醫(yī)過來!” 在他松手的瞬間,也不知道汐兒哪里來的力氣,她狠狠的推開了他,然后轉身沒命的往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