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jié):愛她,就不要摘下她
汐兒回來時,正看見蘇子墨撐在匠人為他連夜趕制的兩排木桿間來回緩緩走動。 她的面上忍不住一喜,自己的力氣太小了,蘇子墨又那么要面子不肯讓別人扶他,這樣自己練習(xí)似乎是最好不過了。 汐兒淺笑著站在木桿前,秀美的小臉上一片情深卻不自知。 蘇子墨看見她走了過來,額上全是練習(xí)冒出來的汗,他有些羞澀的低沉開口道:“笑什么!”如果是別人這樣,他一定會極度不悅,但汐兒這樣托著腮溫柔的笑看自己,他的心中卻只有一片歡喜。 汐兒害羞的搖了搖螓首,輕挪蓮步來到他面前,踮起腳尖用懷中的小手絹來替他擦拭汗水,蘇子墨怕她墊著腳累,主動的俯下頭來任由她溫柔服侍——如花美眷,歲月靜好。 時間在兩人的恩愛之中又這樣過去了數(shù)日,蘇子墨的腿腳雖然還是沒有那么利索,但平時的走路已經(jīng)無礙了。 當(dāng)汐兒在天光的映照下,從蘇子墨的臂彎中醒來后,驀然發(fā)現(xiàn)窗外一片大亮。 她看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蘇子墨悄然下床,輕移蓮步,赤著的雪白小腳丫在羊羔毛的地毯上走路寂靜無聲。 來到窗前,她從明紙中看見外面一片白雪皚皚……這是今年草原的初雪,那么白,那么輕,柔柔的下了一夜,天亮起來后已經(jīng)將所能看見的一切掩埋,除了近處密集帳篷點綴其中以外,一片白雪的海洋。 她兩只小手環(huán)著臂,就這樣頭歪靠在窗扉上,靜靜的看著雪。 今年的今天,她在這里。明年的今天,她又該在哪里呢…… 也不知道這樣看雪的時間過去了多久,但所幸室中始終點著炭盆,所以倒不是很冷。 “怎么醒的這樣早。”蘇子墨輕笑著從身后環(huán)擁住汐兒的纖腰,這幾日是他出宮后過的最開心的日子,美好到簡直像是夢境,白天她陪他療傷復(fù)健,傍晚他看加急送來的奏折時她就在一旁安靜的做刺繡,每次他停下來向她看去時,她就會輕輕抬起螓首,朝自己溫柔一笑。夜晚,因為怕傷著自己,汐兒總是那么主動的迎合著自己,會不會這幾日的努力耕耘,她腹中已經(jīng)有了某位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呢? 他撫觸著她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傻傻的想到。 “外面下雪了,第一場雪。”汐兒淺笑著答道,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太子夫君,因為只有他的胸膛才會讓自己心悸不已。 汐兒將自己的螓首靠在他的溫暖懷中,嫩白小手輕覆在他的手背上。 “想出去賞雪嗎?”他在她身后聞著她的發(fā)香,輕聲問道。面對她時,他總有這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柔情。 “不要了,你的傷還沒好,如果受了凍就不好了?!毕珒簱u了搖螓首,輕聲拒絕道。 “我就問了你一句話,就有這么多理由等著我?!碧K子墨忍不住低沉的笑了起來,將汐兒環(huán)抱的更緊了緊:“況且我是男子,哪里會那么嬌貴?這段時間我的身子已經(jīng)恢復(fù)的七七八八了,之后可以慢慢調(diào)養(yǎng)。不如我們等雪停了就回宮去吧……還趕得上回宮過個年,不過肯定是來不及行封后大典了,時間太倉促,看來今年我也只能先一人祭天了……” 聽到蘇子墨說要回宮的同時,汐兒柔弱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了下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感受到汐兒的變化,蘇子墨輕聲問道。 “沒有,我只是發(fā)了下呆……剛才你說到封后大典?!毕珒汗皂樀囊蕾嗽谒靥派?,輕聲說道:“你繼續(xù)說啊,我在聽的?!?/br> 蘇子墨溫柔的笑著,在她發(fā)頂吻了吻:“汐兒小傻瓜!說到封后大典,到時候我會從玄武門開正門迎你入門,那時會有一百二十八道的皇后儀仗先入宮,然后你的十六抬鸞轎會從玉帶橋最中央的那處入內(nèi)。先到皇嗣宗祠上玉碟,然后你會到我們的寢殿更換皇后朝服,那皇后朝服是由七七四十九名繡娘趕制而出的,墨綠的下裙上繡著的是九條金線天鳳紋,上衣儒衫是正紅色,正反二面都是一條代表王權(quán)最高的兩條五爪金龍,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我二人才可以將五爪金龍穿在身上……” “嗯……”汐兒換了個靠在他懷中的姿勢,弱聲道:“皇后的翟衣是龍鳳紋飾,上下紅綠二色的嗎?” “怎么,是覺得紅配綠不好看?”蘇子墨笑著說出一句俗諺:“不是的,其實真正莊重的場合下,這樣的配色沒有人會覺得不好看,何況祖宗禮法一直就是這樣規(guī)定的,可能正紅和正綠二色代表了天地陰陽和合,在這樣的場合下穿著這樣的顏色服飾,才是最端莊高貴的吧!” “嗯……”汐兒的美麗雙眸蒙上了一層迷霧,似乎沉寂在他編織的幻境中去了?!拔也辉诤鹾貌缓每矗卟桓哔F,只要你喜歡就好了?!?/br> “你怎么穿我都覺得好看,當(dāng)然了……不穿更好看!”最后一句話他調(diào)笑著俯身在她耳邊說道,說著還使壞的在她翹臀上輕擰了一把。 汐兒不依的搖了搖香軀,蘇子墨的呼吸卻加深了,他一把橫抱起驚呼連連的汐兒,往梨木拔步床走去,又是一室旖旎自不消說。 等到兩人結(jié)束了這番性愛,時辰又往后推了一點,侍女和太醫(yī)們?nèi)缤R粯郁~貫入內(nèi)等候差遣。 蘇子墨這日早早結(jié)束了奏折的批復(fù),雖然是傍晚但因為初雪的天氣,到處還十分光亮。 蘇子墨以飯后消食的理由相邀,汐兒雖然明知道他是因為自己想看雪才出去的,但也十分溫柔體貼的不說破,兩人纏纏綿綿的穿了棉服外裳,又互相幫著對方系上了狐皮披風(fēng)。 衷心的侍衛(wèi)在兩人五指相繞的身后不近不遠(yuǎn)的跟著,識相不去打攪這一對恩愛纏綿的情侶。 純白的雪在夕陽傍晚的映照下顯得微微發(fā)橘,‘咯吱’‘咯吱’的踩雪腳步聲一步著接一步。 在路過了一個黑沉的雪溝時,蘇子墨毫不猶豫的橫抱起汐兒邁了過去。 “小心點!”汐兒輕聲嘮叨著。 “怕什么!怕我把你掉下來?”蘇子墨低沉的笑著,將汐兒放了下來,此刻剛好夕陽落下,橘色的光芒似乎要把人心融化。 “希望這一刻可以停下來?!毕珒弘p手交疊在胸口,望著西沉的暖陽祈愿道。 “夕陽降下去還會有明天的朝陽的,日月交替不止,天理循環(huán)!”蘇子墨笑著解釋道,但他卻沒有察覺到汐兒話語里某種不可言說的悲涼:“咦!汐兒你看那里!”他突然稱奇道。 汐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朵無名的柔弱小花,那么柔軟的莖稈和嬌柔的花瓣,卻強撐著沒有被風(fēng)雪壓下,在寒風(fēng)中堅強而柔弱的左右搖擺起舞著。 她情不自禁的柔聲贊嘆道:“好漂亮,無端惹人歡喜呢!” “真是稀奇!”蘇子墨攙著汐兒走到那朵無名小花面前,兩人相視一笑。 蘇子墨彎下腰來,伸手想要采摘下這今冬的最后一朵嬌花簪在汐兒的發(fā)髻上。 “不要摘下來?!毕珒旱娜彳浶∈钟行┌l(fā)涼,她輕輕阻止的握住了蘇子墨的手腕,讓他不能摘花。 “怎么?你不是很喜歡它嗎?”蘇子墨狐疑的看著汐兒問道。 汐兒搖了搖螓首,撩過耳邊落下的秀發(fā),輕輕柔柔露出一際令人心醉的絕美笑意,她輕啟檀口,眸子卻似乎往某處更遠(yuǎn)的地方望去了:“……真的愛那朵花,就不會摘下她?!碧K子墨的心中一片悸動,某種隱隱的不安似乎爬升上了腦海,但是汐兒現(xiàn)在就在他的身邊,寶座他也到手了,為什么還有這種感覺呢?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br> 時間又不緊不慢的這樣過去了兩日,蘇子墨在太醫(yī)的診斷下一致認(rèn)可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漫長的調(diào)養(yǎng)了。 蘇子墨決定處理完瑣事就立即回宮,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展示給汐兒看他替她裝飾一新的寢宮了。 這日和平時沒有什么兩樣,兩人同樣是在夜晚燕好后一起深深睡去。 但蘇子墨醒來后卻沒有聞到那縷時有時無,獨屬于汐兒的悠然暗香。他以為汐兒可能出去散步了,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是沒有她的蹤跡,他不顧纏身的事務(wù)四處在各帳中尋找,卻還是沒有尋到那縷芳蹤。 汐兒是不可能憑空消失在大帳中的,自打那日她出過刺客那事,他明里暗里的加派了很多人手在她身邊,但他哪里知道,汐兒卻得了原本最恨她的瑜妃幫助,喬裝打扮以后早已遠(yuǎn)離了這里。 暴怒的蘇子墨將各處翻了個里朝天,他無法確認(rèn)是不是又有人在他眼皮下?lián)镒吡怂?!并且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他發(fā)誓將整座草原刨地三尺也要將汐兒找出來。 誰知道那從小看顧陛下的太醫(yī)卻猶豫著從汐兒曾經(jīng)歇息過的小帳篷里找出了一張信箋——她居然是有預(yù)謀的! 她居然事先就準(zhǔn)備好了告別的信! 他一目十行的看著那張信箋,臉色卻越來越鐵青,蘇子墨突然幾把撕爛了那張輕飄飄沒什么重量的信箋,拋灑了一地:“在開什么玩笑!”說她因為心中還掛念沈臨風(fēng),決心為他守寡到底?。磕沁@段時間的甜蜜算什么?他算什么? 然而那片片紙屑輕柔的緩緩的落在了地面,他的心卻又柔軟了下來,畢竟這是汐兒第一次寫給他的手書,她的字就像她的人一樣,清麗柔婉,雖然貌似柔弱不堪,卻自有風(fēng)骨。 我們英明年輕的君主顫抖著身軀,又將那片片紙屑揀了起來,一片一片的親自重新裱糊好,但那張紙就像是破碎了的鏡子永不可能會再完好的拼起來,縱使蘇子墨使用了最好的裱糊技藝,它卻依舊是那樣皺巴,永不可能再回到當(dāng)初的熨帖。 ———————————— 又是一場瑞雪降落,透明的玻璃紙映出明亮冷光,青藤攀附在白色圍墻,從玻璃窗紙看去,天墉城繁華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此時桌上的煤油燈爆出了個燈花,霎那的光亮后歸于平常。 幾下的紅泥小火爐發(fā)出明明滅滅的火光,將間小小的客房籠罩的很是暖和。 紅色油木的角門‘吱呀’被推開,著了身粉藍(lán)夾襖的年輕婦人兩手合攏,在嘴邊呵著冷氣踏進這間小屋來。 “jiejie。”只見一身淡粉衫的佳人正抿起粉嫩小嘴兒,露出一對梨花小窩自案邊想要站起,卻被婦人一把按坐了下來。 那柔媚的身段和絕美的容貌,不是從蘇子墨身邊偷跑的汐兒還能是誰? “坐著坐著,你身子又不大好,折騰啥?”她一眼瞧見案上擺放的虎頭鞋和幾件布料后,嘴邊帶出大大的笑意,又續(xù)說道:“汐兒meimei也太手巧了吧,才幾天功夫啊?就做了這么多小衣服??!”微笑著一屁股在案邊的繡凳上坐下,戴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戒指單手摩挲著那些布料上繡的暗紋。 紋繡是衣料同色的,雖不顯得奢華,但一走近就能瞧出為娘的的確是個有心人,這等繡工,怕是她這天庸城主夫人家里謄養(yǎng)的最上等繡娘也不過如此了。 “閑來無事就做些,孩子長的快?!毕珒毫眠^耳邊落下的秀發(fā),輕輕柔柔露出笑意。眼神卻忍不住輕瞧了眼尚未凸起的小腹,那日得瑜妃相助離開,她迷迷瞪瞪的四處流浪著,還去過曾經(jīng)和臨風(fēng)哥哥住過的家,當(dāng)看見那一處小小的新墳墳塋時,她忍不住輕泣出聲,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子墨哥哥不會如此心狠,就算是她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他也不會像侍女口中說的那樣殘忍。 “雖說孩子是長得快了些,但你這還未顯懷呢!”才一個月的身孕就著急忙慌的做孩子衣服,瞧瞧,這都做到四五歲的孩童身量了吧! “何況你身子又沒養(yǎng)好,那日在草原救你回來,大夫也說懸的很!要不是你醒了知道自己懷了孩子,為母則強硬是撐了下來,還不知道……”城主夫人在瞧見汐兒微微泛白的臉色后噤聲了。 那日,她隨自己夫君去草原的流浪商人處收購過冬物品,要不是她眼尖瞧見汐兒暈倒在一片大雪里多時,這個絕世美人還不早就香消玉殞了? “jiejie活命……汐兒母子之恩,沒齒難忘?!毕珒悍鄞接H啟,聲線柔和略摻有淚意。低下螓首來幾絡(luò)碎發(fā)漾在雪白的頸項,更添美態(tài)。 “好了好了,無端端提這個作甚,話說回來,上次我提的事汐兒meimei考慮的怎樣?”城主夫人自知錯言,連忙揭了過去。 汐兒沒有應(yīng)聲,只續(xù)作手里的繡工,無言的搖了搖頭。 “不是做jiejie的想多嘴,汐兒你這樣的大美人,家里沒個男人護著……”還不知道生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來,那日她對外說是家里的表妹逝了夫君投奔而來,那些地痞無賴要不是見她這個天墉城主夫人有這幾分薄面,沒做出來。 這幾日她家別院的護衛(wèi),哪日夜里不抓幾個采花賊來,只是擔(dān)心汐兒meimei身子太過虛弱,又懷著身孕,也不知道之前到底遭過什么罪,這些糟心事才壓著不敢告訴她罷了。 “他家又是我天墉城的首富,雖年近三十,卻又生的一表人才。沒有正妻,現(xiàn)下只得兩個不得寵的妾侍,汐兒你這過去就是現(xiàn)成的繼室。”那慕容君也親口告訴自己,說絕對會好好照顧這母子二人,也算是最合意的結(jié)局了吧! “這么好的人,汐兒這孀寡之身,是配不……上的……咳咳……”汐兒纖眉微蹙,喉頭此時卻是一甜,不敢聲張,粉白的玉手忙拾起桌上的藥汁一飲而盡。卻牽引出肺部的渾濁,連忙嗆咳了起來,她小手捂胸想要克制,卻使得殷紅的血水自唇角滴滴點落,顯得更加柔美和無助。 “哎呀!”城主夫人被驚得連忙站起身來,慌忙走過去抹著汐兒的纖細(xì)背部?!澳悴辉敢饩退懔?,千萬別再驚著,你這身子還沒好透呢!” “jiejie,汐兒……咳咳……沒事的……”她仰起秀面,由著城主夫人擦拭去她唇邊的血絲,多吃藥,只要多吃藥,她一定會多活幾年的!為了產(chǎn)下這個孩子,她一定要努力的多活幾年下去。 那日,她在草原上幽魂一般的流浪著,靜靜等待死亡,誰知道天意讓這婦人救了自己,還在隨行的大夫口中發(fā)現(xiàn)自己身懷有孕,簡直是天都要讓這個頑強的小生命活下來。 “你可不準(zhǔn)再做繡活了,好好休息,現(xiàn)在近年關(guān)了,我要帶著城里的女眷布置,過幾日就是年三十,那日再來哦?!?/br> 汐兒聽話的點了點頭,由著城主夫人撐著自己到秀榻邊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