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醒人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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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夜悶熱,開襟納涼。 她用瑩白的指頭勾開粘在薄濕頸脖的發(fā)絲,側(cè)過身,墊著手臂,看他。 衛(wèi)襲沒睡,只是盈密的睫毛因眼垂著,而蓋住了眸子。 她不自覺的抿起嘴,羞于將他午后的話當(dāng)了真,沐浴時還落了幾朵干梅。 衛(wèi)襲嘆了聲,轉(zhuǎn)眼見她盯著自己,先是一愣,再是輕笑。 “怎么?”他伸手,長指滑入她額鬢,滑出她發(fā)梢。 “看你?!币蛴X羞赧,她反而俏皮的眨了眨眼。 “看了這么些年,還覺得如當(dāng)初好看?”他輕笑著侃道。 她直直看他,癡癡一笑,“嗯,愈發(fā)的好看?!?/br> 衛(wèi)襲一笑,絕代風(fēng)華。 次日,側(cè)房。 簍框于旁,銀針捏指,金線彎直。 她專心致志的繡了許久,肩膀都酸了,起身捶著,才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個玉簫鳳。 她趕緊放下捶肩的手,緊張地攥緊了織物。 玉簫鳳和煦一笑,“我已經(jīng)看到了,無需掩藏?!?/br> 她松開手,手背金印浮動,如繡盤上的金紋。 玉簫鳳伸手,“來,我仔細(xì)瞧瞧?!?/br> 繡盤的紅布上,隱約透出淡淡墨色勾勒的圖樣,她幾分猶豫,還是遞了過去。 “松緊有度,不錯?!庇窈嶘P捏了捏,遞了回去,笑道,“只是看來,以一人之女紅,怕是要繡很久。” “嗯……”她輕輕點頭,纏著白布的拇指小心地?fù)崦汤C。 玉簫鳳并不揭穿,只裝作打趣道,“紅布為底,金線為圖,繡得是什么呢?” 她羞紅了臉,低下腦袋。 玉簫鳳笑笑,“玉某本無心打擾,只想來,兩日后便要離開,過來找沈沈說幾句?!?/br> 她怔怔看他,想到此行一去,也不知玉簫鳳是兇是險,擔(dān)憂不由染上眉梢,輕輕一嘆,插針布上,卷起金線,收了起來。 “……玉哥哥要走的事,衛(wèi)襲他知道么?”她關(guān)起壁櫥,緩緩轉(zhuǎn)身。 “他已得成長,無需我掛牽?!庇窈嶘P笑著,從茶桌拉出小凳,再一揚手,“來,坐吧,不要拘謹(jǐn)?!?/br> 她笑著搖搖頭,玉簫鳳便如此,總能反客為主,卻不叫人討厭。 “想當(dāng)年我初見衛(wèi)襲,只嘆其成人之姿,孩童之態(tài)?!庇窈嶘P笑嘆,如同感慨萬千,“如今削去棱角,心有敬畏,如脫胎換骨一般。” 她笑笑,點點頭。 或許再年少個幾歲,她會追問玉簫鳳,當(dāng)年所認(rèn)識的衛(wèi)襲,是怎樣的? 只是現(xiàn)在,她知道,無論衛(wèi)襲從前怎樣,往后怎樣,都不重要。 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 此心情已定,此身終不離。 “但是沈沈,衛(wèi)襲他,終歸非人?!?/br> 她一愣,頭一回見到,玉簫鳳面無笑然。 “如浮游于螻蟻,如螻蟻于走獸?!庇窈嶘P看著她,紅眸淺淡,盯得她心驚。 她垂眼,“是啊……只盼我去后,他能尋到可心陪伴……” 沉默片刻,玉簫鳳輕輕一笑,“若不能?” “我便化身魂魄,長離不離?!彼?。 “是么……”玉簫鳳也笑,“只是當(dāng)中苦痛,便不得而知了?!?/br> 她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有什么苦,要比和他分開更苦?” “哦?”玉簫鳳這回,笑得釋然,“然而,你卻愿意他能尋到她人?” 她看了他一會,隨后,清淺,淡然,緩緩勾唇,“我身先死,非我所愿,我心所向,地老天荒?!?/br> 玉簫鳳愣怔的看著她,僵了片刻,垂眼笑道,“玉某失態(tài)了?!?/br> “有嗎?”她怎么沒看出來。 “沈沈的告白,如吞噬心臟的泥潭,叫人無法自拔?!庇窈嶘P笑得柔和,伸手撫著胸口,“方才有那么一瞬,叫我心動?!?/br> 她聞言,噗嗤一笑,“不曾想過,玉哥哥也會這樣說笑?!?/br> 玉簫鳳笑而不語。 她莞爾,“是不是很傻?” “沈沈所指,乃你之情,亦你之意?”玉簫鳳輕輕歪頭。 “乃我情意之愿?!彼ОЭ此?。 玉簫鳳沉吟,指節(jié)敲著桌面。 “這些話,你可曾與衛(wèi)襲說?”半晌,玉簫鳳問道。 她輕笑垂臉,“……不曾說?!?/br> “為何?”玉簫鳳糾眉。 她笑臉依舊,只是徐徐嘆著,“他與我說過一些想法,雖明難以實現(xiàn),卻不忍傷他好意……”她心下一痛,眼眶紅了,只好以笑遮掩,“然而聞其一言,已感此生足矣?!?/br> 玉簫鳳擰緊眉頭,看了會她那傷神的眉眼,嘆息搖頭,“沈沈,衛(wèi)襲他,終歸非人?!?/br> “我知道……” “不。”玉簫鳳打斷她,“我是指,他與你所思所想不盡相同,你若不說,他不會懂?!?/br> 她一愣。 只是想起,多年前那隱約畫面,想起那時衛(wèi)襲的話——“人妖殊途,我所思所想,你不懂?!?/br> 她抬頭看玉簫鳳,哪里錯了,她確實不懂…… “衛(wèi)襲之言,乃其真心,而非其好意?!庇窈嶘P沉嘆,“此心一長,念根難斷,執(zhí)意太深,終食苦果。” 她心兒噗通亂跳,淚花兒滿了眼眶,卻不知因何而起。 “沈沈,你可想過……”玉簫鳳嘆然,“汝之一生,此愿足矣,那他呢?” 一句話,引出她打轉(zhuǎn)的淚水。 “不哭?!庇窈嶘P起身,用袖口拭去她顎下淚水,摸了摸她的頭,“活于世間,不為與天齊壽,至死相隨,而在離別無悔。” 她抬頭,他輕笑。 “將你的想法告訴衛(wèi)襲,讓他明白,不好么?”玉簫鳳又再撫了撫她的腦袋。 她點頭。 玉簫鳳笑笑,“那身紅衣,沈沈穿著,定然很美?!?/br> 她紅著鼻頭,笑眼閃淚,苦澀說道,“只盼穿到八十……他仍能記得我……十八模樣……” 玉簫鳳垂眸,腦中閃過那鶴發(fā)白眉,在徐徐暖風(fēng)中,閉上沉重雙目,“……他會的?!?/br> 玉簫鳳待她情緒安穩(wěn)下來,便去見花子蓉請辭了。 她拿出壁櫥藤簍,繡了幾針,了無心思,于是又再放了回去。 主臥門前,她站了好久,莫名想起初時,衛(wèi)襲牽著她那細(xì)如枯枝的手,拂開這金碧輝煌的大門后,那回眸撫慰的笑容。 她不自覺的扯起嘴角,雙手一撐,‘吱呀’一聲,就如回到幼年。 對鏡梳妝,紅花點唇,她執(zhí)起毛筆,在眉尾勾出淡淡墨痕,高聳入鬢。 “衛(wèi)襲……”她對鏡輕喚,羞赧飛上雙頰,撫著胸口咳了聲,她垂眸垂眼,“夫君……” 柔情淺笑,淚掛睫毛。 夫君…… 她怕是,厚著臉皮,也喚不了多少歲月了。 當(dāng)那皺紋浮現(xiàn),何以對那美人,喚出此言。 玉簫鳳的一席話,將她從自艾中推醒。 她尚且可帶著美夢永遠(yuǎn)睡去,活下來的,才是那背負(fù)著許多,煎熬于世的啊。 繁體 仲夜悶熱,開襟納涼。 她用瑩白的指頭勾開粘在薄濕頸脖的髮絲,側(cè)過身,墊著手臂,看他。 衛(wèi)襲沒睡,只是盈密的睫毛因眼垂著,而蓋住了眸子。 她不自覺的抿起嘴,羞於將他午後的話當(dāng)了真,沐浴時還落了幾朵幹梅。 衛(wèi)襲歎了聲,轉(zhuǎn)眼見她盯著自己,先是一愣,再是輕笑。 “怎麼?”他伸手,長指滑入她額鬢,滑出她發(fā)梢。 “看你。”因覺羞赧,她反而俏皮的眨了眨眼。 “看了這麼些年,還覺得如當(dāng)初好看?”他輕笑著侃道。 她直直看他,癡癡一笑,“嗯,愈發(fā)的好看。” 衛(wèi)襲一笑,絕代風(fēng)華。 次日,側(cè)房。 簍框於旁,銀針捏指,金線彎直。 她專心致志的繡了許久,肩膀都酸了,起身捶著,才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個玉簫鳳。 她趕緊放下捶肩的手,緊張地攥緊了織物。 玉簫鳳和煦一笑,“我已經(jīng)看到了,無需掩藏?!?/br> 她鬆開手,手背金印浮動,如繡盤上的金紋。 玉簫鳳伸手,“來,我仔細(xì)瞧瞧。” 繡盤的紅布上,隱約透出淡淡墨色勾勒的圖樣,她幾分猶豫,還是遞了過去。 “鬆緊有度,不錯?!庇窈嶘P捏了捏,遞了回去,笑道,“只是看來,以一人之女紅,怕是要繡很久?!?/br> “嗯……”她輕輕點頭,纏著白布的拇指小心地?fù)崦汤C。 玉簫鳳並不揭穿,只裝作打趣道,“紅布為底,金線為圖,繡得是什麼呢?” 她羞紅了臉,低下腦袋。 玉簫鳳笑笑,“玉某本無心打擾,只想來,兩日後便要離開,過來找沈沈說幾句?!?/br> 她怔怔看他,想到此行一去,也不知玉簫鳳是兇是險,擔(dān)憂不由染上眉梢,輕輕一歎,插針布上,卷起金線,收了起來。 “……玉哥哥要走的事,衛(wèi)襲他知道麼?”她關(guān)起壁櫥,緩緩轉(zhuǎn)身。 “他已得成長,無需我掛牽。”玉簫鳳笑著,從茶桌拉出小凳,再一揚手,“來,坐吧,不要拘謹(jǐn)?!?/br> 她笑著搖搖頭,玉簫鳳便如此,總能反客為主,卻不叫人討厭。 “想當(dāng)年我初見衛(wèi)襲,只歎其成人之姿,孩童之態(tài)?!庇窈嶘P笑歎,如同感慨萬千,“如今削去棱角,心有敬畏,如脫胎換骨一般?!?/br> 她笑笑,點點頭。 或許再年少個幾歲,她會追問玉簫鳳,當(dāng)年所認(rèn)識的衛(wèi)襲,是怎樣的? 只是現(xiàn)在,她知道,無論衛(wèi)襲從前怎樣,往後怎樣,都不重要。 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 此心情已定,此身終不離。 “但是沈沈,衛(wèi)襲他,終歸非人。” 她一愣,頭一回見到,玉簫鳳面無笑然。 “如浮游於螻蟻,如螻蟻於走獸。”玉簫鳳看著她,紅眸淺淡,盯得她心驚。 她垂眼,“是啊……只盼我去後,他能尋到可心陪伴……” 沉默片刻,玉簫鳳輕輕一笑,“若不能?” “我便化身魂魄,長離不離?!彼?。 “是麼……”玉簫鳳也笑,“只是當(dāng)中苦痛,便不得而知了?!?/br> 她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有什麼苦,要比和他分開更苦?” “哦?”玉簫鳳這回,笑得釋然,“然而,你卻願意他能尋到她人?” 她看了他一會,隨後,清淺,淡然,緩緩勾唇,“我身先死,非我所願,我心所向,地老天荒?!?/br> 玉簫鳳愣怔的看著她,僵了片刻,垂眼笑道,“玉某失態(tài)了?!?/br> “有嗎?”她怎麼沒看出來。 “沈沈的告白,如吞噬心臟的泥潭,叫人無法自拔?!庇窈嶘P笑得柔和,伸手撫著胸口,“方才有那麼一瞬,叫我心動。” 她聞言,噗嗤一笑,“不曾想過,玉哥哥也會這樣說笑?!?/br> 玉簫鳳笑而不語。 她莞爾,“是不是很傻?” “沈沈所指,乃你之情,亦你之意?”玉簫鳳輕輕歪頭。 “乃我情意之願?!彼ОЭ此?。 玉簫鳳沉吟,指節(jié)敲著桌面。 “這些話,你可曾與衛(wèi)襲說?”半晌,玉簫鳳問道。 她輕笑垂臉,“……不曾說?!?/br> “為何?”玉簫鳳糾眉。 她笑臉依舊,只是徐徐歎著,“他與我說過一些想法,雖明難以實現(xiàn),卻不忍傷他好意……”她心下一痛,眼眶紅了,只好以笑遮掩,“然而聞其一言,已感此生足矣?!?/br> 玉簫鳳擰緊眉頭,看了會她那傷神的眉眼,歎息搖頭,“沈沈,衛(wèi)襲他,終歸非人。” “我知道……” “不。”玉簫鳳打斷她,“我是指,他與你所思所想不盡相同,你若不說,他不會懂?!?/br> 她一愣。 只是想起,多年前那隱約畫面,想起那時衛(wèi)襲的話——“人妖殊途,我所思所想,你不懂。” 她抬頭看玉簫鳳,哪裡錯了,她確實不懂…… “衛(wèi)襲之言,乃其真心,而非其好意?!庇窈嶘P沉歎,“此心一長,念根難斷,執(zhí)意太深,終食苦果。” 她心兒噗通亂跳,淚花兒滿了眼眶,卻不知因何而起。 “沈沈,你可想過……”玉簫鳳歎然,“汝之一生,此願足矣,那他呢?” 一句話,引出她打轉(zhuǎn)的淚水。 “不哭?!庇窈嶘P起身,用袖口拭去她顎下淚水,摸了摸她的頭,“活於世間,不為與天齊壽,至死相隨,而在離別無悔。” 她抬頭,他輕笑。 “將你的想法告訴衛(wèi)襲,讓他明白,不好麼?”玉簫鳳又再撫了撫她的腦袋。 她點頭。 玉簫鳳笑笑,“那身紅衣,沈沈穿著,定然很美?!?/br> 她紅著鼻頭,笑眼閃淚,苦澀說道,“只盼穿到八十……他仍能記得我……十八模樣……” 玉簫鳳垂眸,腦中閃過那鶴髮白眉,在徐徐暖風(fēng)中,閉上沉重雙目,“……他會的?!?/br> 玉簫鳳待她情緒安穩(wěn)下來,便去見花子蓉請辭了。 她拿出壁櫥藤簍,繡了幾針,了無心思,於是又再放了回去。 主臥門前,她站了好久,莫名想起初時,衛(wèi)襲牽著她那細(xì)如枯枝的手,拂開這金碧輝煌的大門後,那回眸撫慰的笑容。 她不自覺的扯起嘴角,雙手一撐,‘吱呀’一聲,就如回到幼年。 對鏡梳妝,紅花點唇,她執(zhí)起毛筆,在眉尾勾出淡淡墨痕,高聳入鬢。 “衛(wèi)襲……”她對鏡輕喚,羞赧飛上雙頰,撫著胸口咳了聲,她垂眸垂眼,“夫君……” 柔情淺笑,淚掛睫毛。 夫君…… 她怕是,厚著臉皮,也喚不了多少歲月了。 當(dāng)那皺紋浮現(xiàn),何以對那美人,喚出此言。 玉簫鳳的一席話,將她從自艾中推醒。 她尚且可帶著美夢永遠(yuǎn)睡去,活下來的,才是那背負(fù)著許多,煎熬於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