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聯(lián)盟分裂
楊元慶負手站在崔府臺階上,瞇著眼打量著四周的環(huán)境,這里離北市不足兩百步,居然十分安靜,環(huán)境也很好,幾株老樹郁郁蔥蔥,長得枝繁葉茂。 楊元慶很佩服崔家有眼光,買了這么一座鬧中取靜的宅子,雖然宅子稍小一點,但如果人口不多,宅子住得太大也是一種負擔。 宅子是博陵崔氏在太原的私宅,盡管不是崔弘元所買,但也看出博陵崔氏的一貫風格:靠近權(quán)力,行事低調(diào)。 這兩天楊元慶一直在觀察崔、盧兩人的態(tài)度,口口聲聲說辭職,卻沒有把辭呈遞到他桌上,這說明崔、盧二人的辭職并不是真心,只是借此向他施壓罷了。 但楊元慶并不掉以輕心,也不會用粗暴的方式直接罷免崔、盧二人,畢竟崔盧兩人身后涉及到河北十幾個郡,行事過于粗暴,會激發(fā)河北的暴亂,造成河北不穩(wěn)。 其實這也是崔、盧二人的依仗所在,他們知道楊元慶不會真的行罷免之事,所以才敢用辭職來威脅。 說到底還是利益,一個小小的義倉糧食問題卻牽動著整個河北的官場利益。 楊元慶在年初拿下河北后,除了面積最大的河間郡和人口最多的涿郡進行徹底清洗之外,其余河北各郡縣都保持了官場不動。 這其實就是楊元慶的一種妥協(xié),維持河北各方的利益,同時把河北各方的利益代表,范陽盧氏和博陵崔氏的家主請進紫微閣。 河北的利益穩(wěn)定也帶來了河北局勢的穩(wěn)定,才使他幾乎在河北不駐兵的情況下大舉進攻中原,拿下了中原腹地。 河北穩(wěn)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但弊端也在與日俱增,河北的各種利益正在逐漸固化。一旦他統(tǒng)一了天下。再回頭收拾河北,恐怕就尾大不掉了。 一個小小的房子縣縣令就敢貪污六千石義倉糧,而且還是被自己偶然撞現(xiàn)。一葉可知秋,那么河北各郡縣的水又會有多深? 楊元慶很清楚他現(xiàn)在需要做什么,就算不是大規(guī)模清洗河北官場。但也要用殘酷的手段震懾河北各郡縣官員,令他們不敢在土地上做文章。 義倉糧只是小問題,即將在冬天大規(guī)模推行的均田制才是大問題,如果不及時震懾河北官場,不令他們收斂,那么冬天大規(guī)模推行的均田制將埋下極大的隱患。 只有強硬地解決義倉糧食問題,讓河北各郡縣看到中央朝廷的意志和決心,那么均田制才能順利推行下去。 動則現(xiàn)在亂,不動則將來亂。作為上位者,必須在這兩者之間尋找一種平衡,趙郡太守張冀北無疑是一步很好的棋。要走好這步棋。必須要得到崔弘元的配合。 那么打破崔、盧之間的聯(lián)盟就是最關(guān)鍵的第一步,從今天盧豫上朝。而崔弘元沒有來上朝,楊元慶就嗅到了他們之間的一絲不和諧。 這時,內(nèi)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崔弘元的聲音,“快開大門!” 大門‘吱嘎嘎!’拉開了,楊元慶一回頭,只見崔弘元快步走了出來,雖然精神不是太好,但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緊張。 崔弘元確實很緊張,楊元慶的突然到來,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事先通知,尤其張冀北剛剛被押送到晉陽宮,楊元慶便來了,這兩者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崔弘元已來不及索,慌忙從大門里拱手出來,“微臣有失遠迎,讓殿下久等,微臣之過也!” 楊元慶微微一笑,“沒事事先通知,很是抱歉,只是想探望一下崔相國的病情。” 楊元慶打量一下崔弘元,又笑道:“崔相國的氣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嘛!” 崔弘元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他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病,裝也裝不像,只得嘆口氣道:“微臣前天稍稍感恙,休息兩天,已經(jīng)好多了,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便可以正式上朝,只是讓殿下?lián)模铣紤M愧啊!” 他又連忙躬身請道:“殿下請進吧!” 楊元慶笑了笑,快步走進了崔府,崔府內(nèi)的貴堂已經(jīng)收拾好了,楊元慶作為楚王的身份到來,和崔弘元又沒有什么私交,當然是不能去書房,只能接受崔府最隆重的禮儀。 不過楊元慶來得倉促,崔府沒有準備,既沒有張燈,也沒有結(jié)彩,只是在貴堂門口鋪上紅地毯,崔弘元將楊元慶請到了貴堂,又讓出主座,兩人謙讓片刻,各自坐了下來。 一名侍女端上來兩杯茶,楊元慶端起茶杯打量一下,見杯壁薄如紙,晶瑩如玉,隱隱能看見茶的青色,笑道:“邢窯白瓷能做到如此細膩,倒也少見,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薄影杯?” 崔弘元有些得意地笑道:“正是薄影杯,邢窯百年來一共只燒出五對,現(xiàn)在舉世只存有兩對,一對在皇宮,一對就在博陵崔氏府中,殿下手中的薄影杯,正是博陵崔氏收藏的這一對?!?/br> “這么昂貴的東西,竟然給我使用,實在是不敢當,若是不小心損壞,我豈不是變成崔家的罪人?” “殿下言重了,除了這薄影杯,我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么來表示博陵崔氏對殿下的敬重?!?/br> 崔弘元著實有點心虛,他本身是一個謹小慎微之人,而且他是崔氏的嫡長子,當年他父親選擇家主繼承人時,就是因為他比較懦弱膽小,沒有魄力,所以才沒有選擇他,而是選擇了次子崔弘升。 只是因為崔弘升病死在遼東,隋朝亂世來臨,所以博陵崔氏才一致推舉地位高崇,且為人謹慎的崔弘元接任家主之位。 這幾天由于楊元慶露出了要清洗河北官場的苗頭,觸動了盧、崔兩家的切身利益,才引發(fā)盧豫和崔弘元的強烈抵制,可就是這樣,他們兩人的觀點還是有點不同,盧豫主張強硬抵制,絕不讓步,必須讓楊元慶明白河北系絕不讓步的態(tài)度。 而崔弘元主張商量妥協(xié),他不愿過于強勢,引來楊元慶的報復(fù),盡管盧豫再三勸他,但他骨子的懦弱還是使他嘴上答應(yīng),心中卻不以為然,也正是因為他們之間意見的不統(tǒng)一,才出現(xiàn)了今天盧豫上朝,而崔弘元繼續(xù)稱病的步調(diào)不一致。 正是崔弘元內(nèi)心的膽怯和心虛,使他想方設(shè)法討好楊元慶,不惜把崔氏家族珍藏的名瓷拿出來待,這種心理上的潛意識所表現(xiàn)出來的卑下態(tài)度,使楊元慶迅速捕捉到了。 楊元慶不露聲色,慢慢喝了一口茶,這才嘆一口氣道:“我最大的一個遺憾,就是沒有能去拜訪博陵崔氏,當年我出任幽州總管,涿郡崔太守和我關(guān)系很好,甚至在我和李景共同反對出兵高麗而被貶黜時,崔太守挺身而出為我辯解,這一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中,我會在適當?shù)臅r候回報當年崔太守對我的一番情意?!?/br> 楊元慶說得很誠懇,令崔弘元心中感動,他也嘆息一聲,“當年弘升也對我說過,說幽州楊總管為人坦誠,恩怨分明,可以深交,只是弘升去世得早,后來天下大亂,博陵崔氏自顧不暇,以致一直沒有和殿下聯(lián)系,其實博陵崔氏在很早以來就是支持殿下,我們希望殿下能早日統(tǒng)一天下,也愿為之盡犬馬之勞?!?/br> 雙方看似在寒暄,實際上都在小心翼翼試探著對方的底線,崔弘元明白楊元慶暫時不會碰博陵崔氏的核心利益,而楊元慶也明白崔弘元愿意妥協(xié),話說到這一步,楊元慶便把話題轉(zhuǎn)到了正事上。 “這次我在歸途中經(jīng)過房子縣,才知道一個小小的縣令竟敢貪污六千石義倉糧食,令人震驚,縣令雖然殺了,但我發(fā)現(xiàn)了很多義倉糧庫的漏洞,所以我決定全面清查各地的義倉糧庫,包括河東、河北和中原,但朝廷中對此有不少異聲,有的人主張既往不咎,以后嚴格管理便可以了,不知崔相國對此是什么態(tài)度?” 楊元慶目光銳利地注視著崔弘元,他這一槍直插要害,令崔弘元一陣心慌意亂,他沒有想到楊元慶問得這么直接,使他沒有一點準備,但他又不能回避,畢竟他是相國,這件事在紫微閣內(nèi)討論過。 他口唇嚅囁幾下,終于低聲道:“我覺得關(guān)鍵是要證據(jù)充分,如果真涉及到犯罪,是應(yīng)該追究,可如果并沒有以權(quán)謀私,只是因為局勢混亂而丟失義倉糧食,那也應(yīng)該諒解。” “這個是當然,畢竟兵荒馬亂,只要不是私自貪瀆,那我不會追究,可如果涉及受賄、瀆職,或者貪污坐贓,那我也絕不會輕饒。” 崔弘元心中猛地一跳,他聽出楊元慶話中有話,是在指張冀北,張冀北可不就是貪污坐贓嗎? 果然,楊元慶注視著他,又緩緩道:“關(guān)于張冀北的案子,可能會涉及到很多人,我在這里給崔相國交一個底,如果案子涉及到博陵崔氏子弟,我可以放過,其余之人,一個不會輕饒,崔相國可同意?” 這就是楊元慶這次義倉糧案件的底線了,打掉崔、盧兩家的外圍勢力,而不動本宗子弟,也就是崔、盧兩家的核心利益不碰,這是楊元慶的讓步。 崔弘元當然也聽懂了,他知道,楊元慶已經(jīng)讓步了,那下面就是需要他們讓步。 沉良久,崔弘元終于點了點頭,“我同意殿下的方案!” 他這一表態(tài),就意味著盧崔聯(lián)盟正式分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