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聽到“三九”這個名字，百城心中像驟然扎了根長針，他捂住胸口，打斷了一枝。

    一枝賭氣似的，不過腦子地繼續(xù)：“仙界憑本心行事。若不能同阿成在一起，我成仙又有何用？我要這靈術(shù)，又有何用？”

    話至最后，聲音劈裂。

    此言一出，百城都氣笑了，很不悅地嗤了一聲：“你當(dāng)真覺得自己沒有靈術(shù)，還能和小易在一起？”

    “商海波詭云譎，小易于此間沉浮，是個什么情況，你都看在眼里?！卑俪抢^續(xù)道，“你如今都無法護他周全，需得我來出手；若你舍了千年的修為，小易下次還遭遇這樣的變故，你要如何助他？”

    未料百城說話如此犀利，一枝登時怔住。

    他回想起在酒吧的那一晚——自己的幻術(shù)失靈，無計可施，差點被黎言律辦了，反而要靠易念成掄酒瓶子救他出來。

    話又說回來，也正是因為靈術(shù)出了問題，才讓易念成背上了殺人嫌犯的罪名，主君才迫不得已出手。

    他來不及想自己的靈術(shù)為何會失效，當(dāng)下只有苦笑的份兒。

    百城：“倘若你幫不了他，你且猜猜——他可還會心悅于你？”

    一枝：“我……”

    百城話鋒一轉(zhuǎn)：“一枝，問世間情為何物？”

    一枝沉默了。

    “一時的心悅只是沖動，想把這份心悅延續(xù)下去，無一不要靠利益交換。凡入此門的有情人，萬勿心存僥幸?！卑俪遣讲骄o逼，“我說句不恰當(dāng)?shù)?，你若沒了靈術(shù)，和小易便是‘貧賤夫妻百事哀’?！?/br>
    如果真成為凡人，一枝就只是易念成身邊的小助理而已，和其他凡人的區(qū)別，也就是曾與易念成多出了幾年的情分。

    可情分是個什么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的一團空氣罷了。

    情分就像露天的涂鴉墻，初初望去絢麗多彩，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風(fēng)吹兩下雨淋三輪，所有的美麗與絢爛就都會斑駁、褪色。

    要么杜工部怎會發(fā)出“但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的喟嘆，納蘭性德又為何會寫下“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的詩句。

    思及此，一枝眼中的情緒冰火交錯，不安和恐懼令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開始抖動。

    窗外的竹林像是與秋毫上仙有共感，剎那間，迎著夜風(fēng)繚亂作響。

    很長一段時間，一枝只能聽到竹葉與空氣摩擦的聲音。

    除此之外，只有沉默在小小的民宿中蔓延。

    “我給你三天，算了，十天時間，容你整理在宜州之事，與小易道別?！卑俪撬闪丝?，“隨后，與我一同返回京州?！?/br>
    十分意外地，一枝跪下，某種難言的倔強從眼底流出。他看著百城：“主君，倘若我不愿意呢？”

    倘若我要留下呢，要變?yōu)榉踩四兀?/br>
    一枝和百城離得很近，能真切地看到百城雙眸中粹著的寒光，那種光芒如有實質(zhì)，幾乎將小小的民宿封印。

    “我有歸靈術(shù)，變回凡人不在話下?！币恢π念^一縮，閉了閉眼。

    眼珠滾動的同時，他下定了決心重復(fù)道：“若我真的不愿意，又會怎樣？又能怎樣？”

    民宿是老式木屋，外層加裝了幾片墻磚而已，古色古香卻也略顯老舊。屋內(nèi)唯頂上一盞老式圓形頂燈成為光線來源，打在慘白的墻面上。

    墻上兩具影子，一站一跪，被點了xue一樣，俱是不動。

    相持了不知多久，百城眼中的冷色才褪去：“歸靈術(shù)不可自用，否則——”

    他一字一頓，說得清晰無比：“魂消魄散，灰飛煙滅。”

    *

    百城當(dāng)真十分守信，在民宿只待了一晚，便人間蒸發(fā)一般沒有再出現(xiàn)，也沒有再打擾一枝。

    擺明了就是留足了時間，讓他與易念成做最后的道別。

    這下壓力就全給到了一枝。

    一枝那晚雖然執(zhí)意要留下來陪易念成，為此幾乎同主君撕破了臉，但百城說的話，卻讓他不得不謹(jǐn)慎為之。

    ——歸靈術(shù)術(shù)法高深莫測，非千年修為、靈力高強者不可習(xí)得，甚至連百城君都沒能窺得個中真意，因而原本全仙界只他與前任花神都春、這一仙一神能夠使出歸靈術(shù)。

    可如今都春變?yōu)榉踩?，他成了仙界的一根獨苗苗?/br>
    歸靈術(shù)向來都是渡其他神仙精靈，他還真沒給自己用過，因而聽百城說了“魂消魄散，灰飛煙滅”八個大字后，一枝哪怕再堅定，也不免打起鼓來。

    凡人的終極恐懼是死亡，而鬼神……大概便是“灰飛煙滅”了。

    由是過了一周，他心中裂出幾道猶豫的罅隙，很不合時宜地被這份恐懼填滿，滋味不要提了。

    心緒越是復(fù)雜難受，就越想見易念成。

    想鉆進懷抱，勾住脖頸，感受脈搏跳動；想讓易念成咬破自己的唇，指甲掐入自己的背，讓自己被痛感浸透。

    快樂總是虛無縹緲，是痛苦，得以讓他存在。

    胸中像破了個洞，夾雜著血腥氣的風(fēng)呼嘯穿過，蕩出回音。他急需被填滿。

    一枝打了個車直奔未來創(chuàng)業(yè)城。因為心中惴惴，下車時，車費差點忘了付。

    乘電梯上到易圖辦公室，他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定。

    公司雖然少了許多員工，但還在的都是精兵強將，開會的開會，敲代碼的敲代碼，約客戶的約客戶，懟乙方的懟乙方，間或有人抬頭與他這位“林助理”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