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觀是貧窮的墓志銘，樂觀，只是因為他沒有選擇。

    何止選擇，他甚至連長吁短嘆、感傷流淚的時間都沒有。

    他對蔣曉博道：“收起你的眼神。黑夜給了你黑眼睛，不是讓你用它來翻白眼的。這個店，我是開定了?！?/br>
    蔣曉博不懂江念博話中的玄機，徑自道：“你想開什么店？”

    “面館。賣熱干面?！敖畈┩T口去，“走了，我問了‘二七數(shù)碼’的大伯，光灣街租金不便宜，所以這兩天我要把小破街整個摸一遍?！?/br>
    “我倒要看看哪個區(qū)域人流量高，哪個地段租金便宜，一顆紅心二十手準備——我一定要租個性價比最高的地方?！?/br>
    蔣曉博更急了，竹筒倒豆子一樣嘩啦啦往外冒：“不是，這邏輯有問題??！你是有一顆紅心，但你有那么多手嗎？做了調(diào)研，就能租到合適的店面嗎？別看光灣街藏在光灣廣場后面，租金低，但店鋪客單價也低，目標(biāo)用戶定位精準，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不然你以為【胖姐面館】和【老五燒烤】怎么來的？做生意的就沒有傻子，江，你能想到的，你以為別人想不到？”

    “你是看到胖姐開面館賺了錢，但你會煮面嗎？你知道面條要煮到幾成熟才不會坨嗎？知道芝麻醬和酸豆角的比例嗎？我看你是一時興起，只見賊吃rou，沒見賊挨打，你要知道，天上掉的不是餡餅，是陷阱。”

    江念博好容易把他的話捋順，耐心解釋：“我不是意氣用事。煮面我真的在行——我爸以前也在面館干過廚子，我小時候經(jīng)常看他抻面、炒澆頭。還有，什么餡餅陷阱的，你別說得那么嚴重，不至于。”

    蔣曉博一記絕殺：“怎么不至于？光灣街條件再差，也是商鋪，商鋪的租金一定不便宜，這筆錢你打算怎么辦？別告訴我你是想用你那三瓜倆棗的博士生補助去做生意。那么點兒原始資金，注定只會杯水車薪，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沉沒成本。”

    江念博原本已經(jīng)拉開了門，聽聞此話縮了手。

    他這個室友不愧是經(jīng)濟系學(xué)霸，理論結(jié)合實際，分析得頭頭是道。

    剛才胖姐無意間透露，在光灣街賣熱干面，雖然沒發(fā)大財?shù)臋C會，但總歸是能能安穩(wěn)賺到母親的手術(shù)費——天無絕人之路，他幾乎被沖昏了頭腦。

    如今細細想來，是自己把開店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

    說來說去，還是錢的問題。

    一分錢難倒博士生。

    躊躇間，江念博聽到了“登噔等燈燈”的諾基亞鈴聲。

    點亮屏幕，來電顯示是一串?dāng)?shù)字。

    “喂，您是……‘二七數(shù)碼’的大伯？”江念博頗覺意外。

    他將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號碼，隨后放下書包，專心地到門口去接電話。

    ……

    一通電話打了整整二十分鐘，江念博返回404寢室，看到蔣曉博和樂甘二臉懵逼地盯著自己。

    他笑了笑，臉色比剛才要好看得多，眼中甚至閃著微光：“曉博，樂甘，說陷阱，天上真就掉陷阱了?！?/br>
    “‘二七數(shù)碼’的大伯要把店面轉(zhuǎn)租給我?！?/br>
    *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決定退學(xué)后，江念博睡了博五這一年以來，最踏實的一個覺。

    他做了個靜謐到有些空靈的夢。夢里他發(fā)現(xiàn)自己漂浮在無邊深海中，手抱膝蓋蜷成一團，以某種zigong中胎兒的姿勢，沉沉入眠。

    醒來后江念博神清氣爽地沖了個澡，隨后騎著那輛二手的bmw老電驢，直奔光灣街。

    【二七數(shù)碼】內(nèi)沒有裝空調(diào)，店里老舊的風(fēng)扇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慢悠悠地轉(zhuǎn)動著，將清淺的朱砂味散播到了店里的每一個角落。

    “大伯，按了手印就可以了吧？”江念博最后看了一眼沾滿印泥的大拇指，才重重地將拇指按在合同上。

    眼風(fēng)一掃，看到了轉(zhuǎn)租合同上的【月租金：1500元（人民幣壹仟伍佰圓整）】的字樣，他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幾乎是用求證的口吻問：“我們這個合同，就算簽好了？真的生效了嗎？”

    電扇將長者的絲綢襯衫吹得有些變形，他理了理領(lǐng)口：“從現(xiàn)在開始生效?！?/br>
    江念博終于忍不住道：“大伯……”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長者道，“覺得這個價格便宜得不可思議，是嗎？”

    江念博點頭：“這價格是您當(dāng)初承租胖姐面館的十分之一，江城工資低但物價高啊，這年頭，我們學(xué)生在外面復(fù)習(xí)考研考公租個小套間都比這貴?！?/br>
    長者彎著嘴角：“是不便宜?！?/br>
    默了默，江念博才道：“月租1500元，對您來說，這根本就是筆賠本生意，您怕不是來做慈善的?！?/br>
    1500元，是昨日長者和他在電話里約定的轉(zhuǎn)租價錢。

    彼時，長者還說是因為外甥家中臨時出了事，茶室開不成了，著急著要低價脫手，恰巧江念博問了他租金一事，他就瞎貓碰上死耗子打電話試著問問，還把轉(zhuǎn)租價格降到了江念博無法拒絕的地步。

    短短一天，情況陡變，已經(jīng)不能用巧合來形容了。

    根本就是離譜。

    長著笑而不語，江念博覺察出他的反常，但具體什么原因，也無從揣測。

    不過很快，他的疑惑被喜悅所代替——如果天上掉下的陷阱，是裝滿了錢的陷阱，窮人只會感到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