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博：“為什么??？”

    為什么啊！科研不順，因為意外被留校察看，母親生病籌不到錢。

    為什么?。?/br>
    胖姐對幾位工人道謝，之后抹了把汗，以手做扇在臉旁扇風：“家里和店里兩頭跑，我遭不住。正好面館的租期到了，我就先休息一段時間，回家陪陪我老娘?！?/br>
    她看了江念博和樂甘一眼，聲音平淡卻極?。骸拔依夏锟觳恍辛?，肝癌末期，醫(yī)生說，差不多就這一兩個月?！?/br>
    “肝癌是什么？”這個知識點顯然超綱了，樂甘拽了拽江念博的t恤下擺。

    江念博用眼神制止樂甘發(fā)問，被胖姐一說，又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母親。他心中不是滋味，向胖姐道：“還準備繼續(xù)開面館嗎？胖姐，你這么多年也攢了不少老顧客，你這一走，我以后上哪兒吃熱干面去？”

    “再說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做熱干面是賺得不少，就是太累。我在光灣街干了九年，九年間每一天都是凌晨三點起床和面，整整十年，凌晨三點?！迸纸闵斐鋈齻€手指，自失地一哂。

    江念博在江科大也待了九年，九年間不是沒有過肝論文熬大夜的經(jīng)驗，然而聽聞胖姐此言，他還是敬佩地瞪大了雙眼。

    這世上，比科研辛苦的事，其實還有很多。

    胖姐將那塊寫著【胖姐面館 供應早歺】的小黑板歸置到一邊，又去拾掇面條機、電動煮面桶、漏勺案板、調(diào)料盒和紙碗等一套工具，悵然道：“所以現(xiàn)在都沒什么人愿意開面館了，喏，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去開么斯（什么）奶茶店、甜品房，一杯奶茶十塊錢，成本只有兩三塊，這真是比賣熱干面輕松多了，賺錢也快?！?/br>
    江念博眼前浮起光灣廣場步行街上令人眼花繚亂的奶茶店招牌，情不自禁點頭。

    胖姐又長嘆了聲：“我這套做熱干面用的家伙也清不出去了，唉！誰要是能把它們帶走，我再免費送一張我軋面條的獨門秘方，直接無縫開店?！?/br>
    面對江念博，雖然胖姐勉力克制，但說話依舊帶著些許江城口音，“熱干面”也就被她說成了“樂甘面”。

    總算聽到了熟悉的詞匯，樂甘忍不住問道：“jiejie，做熱干面很累嗎？”

    這就好像魯班在問“刨木頭很難嗎”、牛頓感嘆“這世上怎么會有人學不會物理”，眼見熱干面小仙男一副云淡風輕的神色，江念博被秀了一臉，但還是順著樂甘的話問：“胖姐，沒有想過另找份輕松的工作？”

    胖姐搖搖頭，感嘆道：“你還在讀書，沒進過過社會，你是不知道，打工也好，做生意也好，么斯（什么）輕松哦？其實累一點冇關系，我窮人家家，只會煮面拌面，一點錯誤都不敢嘗試，萬一轉行了賠錢了那不就掉大了（完蛋了）？”

    胖姐話粗理不糙，江念博在做金屬材料熱塑實驗時，也總是接觸到“容錯率”這一指標，他想了想，覺得窮人的“容錯率”，的確不是很高。

    如果他有錢，科研不順大不了退學，被學校處分也可以回家啃老，而母親的病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可現(xiàn)在，科研不順沒法畢業(yè)；被學校處分留下一生污點，即使畢業(yè)能不能順利找到工作都是問題；至于籌不到錢給母親動甲狀腺癌手術，最壞的結局……他不愿意去想。

    物質(zhì)生活只能衡量人是否“貧”，人生選擇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才能判斷一個人是否“窮”。

    而金錢，是當下最有效的、能控制人生選擇的變量。

    選擇是很奢侈的。

    他是“窮人家家”。

    他沒有選擇。

    胖姐抬起眼皮發(fā)現(xiàn)了江念博的怔忪，以為他是沒聽明白，解釋道：“小江博士，要我說，讀書是最輕松的。讀不好了學校也不會把你怎么樣，不僅不會把你怎么樣，還會讓你繼續(xù)努力，讀出來了，后面幸福一輩子。我?guī)祝ê埽┝w慕你們喲！”

    胖姐沒怎么讀過書，對學校的了解還停留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江念博想起江科大這個無情黑洞，喉嚨里憋了一口老血，卻又無法與胖姐解釋。

    “這家店也是被你們會讀書的人接下來了?！迸纸愠慌耘掳停罢f曹cao曹cao到，爹爹！”

    “仙霸！”樂甘像是看到了救星，閃著一對星星眼拼命揮手。

    不遠處【二七數(shù)碼】的方向緩緩走來一位長者，陽光將他的絲綢襯衫照出幾道耀目銀線，端得是風度翩翩，像是孤懸中天的月亮，讓整條光灣街的喧囂群星，都失了聲音與顏色。

    “仙霸，好久不見！”樂甘愈發(fā)興奮，直白地道，“關于靈術，我其實有問題……”

    “喲，這是誰家沒人管的孩子，見人就叫爸爸?！遍L者身后突然冒出了個揶揄的男孩聲音，“我舅舅從哪兒冒出來你這么個兒子？我是不是得喊你做表弟呀？”

    男孩高瘦的身影從一旁閃出，隨著動作，茂密異常的烏發(fā)微微甩動，在陽光下尤為顯眼；偶爾有兩三根發(fā)絲調(diào)皮地飄來飄去，給男孩添了層空氣劉海。

    也不知是看見外人不方便繼續(xù)，抑或突然被懟，樂甘啞口無言：“你……”

    男孩一手捧著杯奶茶，另一只手抬起大拇指蹭了下鼻子，嘴角一歪，趾高氣昂地看了他一眼。

    胖姐沖長者頷首打招呼，瞇著眼笑：“我這個店，其實是被‘二七數(shù)碼’的爹爹頂下來了，爹爹，你說你要把這里打造成一個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