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也給他與書記之間，畫出了一道分隔線，虛幻，卻又無比真實(shí)。

    張書記看了眼客座的導(dǎo)師以及伸手擋住光線的江念博，溫和地道：“鑒于此次輿論風(fēng)波影響巨大，我和你的導(dǎo)師王老師商量了一下，先跟你通個氣。”

    臉皮有如面具，情緒都不是自己的，哪怕對上殺父仇人，也能保持心率60，秒切一副笑瞇瞇的平和臉孔——以前江念博只在電視劇里看到過這樣的官員角色，此刻忍不住感嘆，藝術(shù)當(dāng)真源于生活。

    江念博默默捋直了脊椎，向前微弓脖頸，試圖搶救一下：“張書記，王老師，我打人是不對的，這一點(diǎn)我承認(rèn)，但是事出有因，是那個店主他先挑釁我，還綁住了……”

    想到樂甘，他的脊椎簡直像是被抽空了，人也哽住，生生地咽回了后半句話。

    張書記微歪著頭，仍是滿眼笑意，聲音卻沉了下來：“我只問你兩個問題，第一，你動手了沒有？第二，對方動手了沒有？”

    江念博先點(diǎn)頭，再搖頭，活脫脫一個電動撥浪鼓。

    “江同學(xué)，此時緣跡不緣心。人，你打了就是打了，沒有解釋的余地。”張書記道，“你是博士生，一心撲在讀書上，但讀書不是最重要的——在學(xué)習(xí)之前，還是要先學(xué)會做人?！?/br>
    不知為何，原本應(yīng)當(dāng)溫暖的光線卻溫度盡失，江念博連天靈蓋都涼了，心中委屈無限噴薄的同時，又感到某種被禁錮的無力感。

    他聽見張書記道：“你做好心里準(zhǔn)備?！?/br>
    為了平息輿論影響，合該拿自己開刀的。

    綿里藏針。

    “會給你留校察看處分。”

    在江科大，除了開除學(xué)籍以外，留校察看是第二重的處分，會被寫進(jìn)檔案，跟隨自己一生。

    一針見血。

    “處分下周一宣布，將在學(xué)校、材料院二級官網(wǎng)上同時公布?！?/br>
    他搖晃了一下，眼風(fēng)帶過不遠(yuǎn)處的芭蕉和發(fā)財樹，翠綠欲滴的葉子在他眼中脫落，變形，成為一片片帶著尖齒的暗器，咻咻地直往他脖頸的位置鉆。

    見血封喉。

    書記看著江念博越來越白的臉色以及搖搖欲墜的身軀，在一旁斯抬斯敬：“江同學(xué)，之所以今天把你叫過來，就是想讓你心里有個底。院里對于同學(xué)們的態(tài)度，也一直是保護(hù)與教育雙管齊下。只是你這次過于沖動，造成了很大的負(fù)面影響，院長到現(xiàn)在還在校長辦公室呢！不過換個角度想想，留校察看并不是給你判了死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可以吸取教訓(xùn)……”

    后面的話江念博沒能聽進(jìn)去，他的耳朵仿佛遇到了卡頓bug，停在了“判了死刑”四個大字上，只余加載的小圈圈圖標(biāo)，無限循環(huán)。

    本來科研就遇到了問題，又疊了留校察看的buff。

    死刑，怎么不是死刑？

    “王老師……”江念博眼前陣陣發(fā)黑，氣管像是被割開一樣泛起腥甜，他什么也不顧了，向?qū)煉伋隽藗€無措的眼神，心中也打起了鼓，啞著嗓子道，“您幫幫我?！?/br>
    導(dǎo)師旋開保溫杯的杯蓋緩緩地吹了一口，還浮在水面的茶葉，紛紛軟耷耷地沉進(jìn)了杯底。他喝了一口茶，輕飄飄看了江念博一眼：“念博，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么嗎？長痛不如短痛，算了吧?！?/br>
    江念博想了想，覺得如果“絕望坡”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被汽車撞得奄奄一息的小貓，導(dǎo)師或許也會這樣事不關(guān)己地來上一句“長痛不如短痛，算了吧”。

    五年的師生情分，重量或許還不如導(dǎo)師茶杯里的那幾片龍井，思及此，江念博肩膀顫抖，雙眼泛出水光的同時，更露出難以名狀的情緒，聲音幾乎劈了：“王老師！”

    張書記忙扶住江念博的肩頭：“江同學(xué)，我還是那句話，給你留校察看的處分，不是一點(diǎn)情面都不給你留，是為了讓你能正確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改過自……”

    下一秒，江念博的手機(jī)的嗡嗡聲，蓋過了張書記剛吐出口的“新”字。

    張書記不動聲色地摸摸鼻頭，狀似很通情達(dá)理：“你先處理你的事情。”

    江念博這才如被解了離魂咒一樣，打開手機(jī)看了起來。

    信息不算長，來自爸爸：【兒子，醫(yī)生說，mama的甲狀腺癌不能再拖了，我們打算下個月動手術(shù)?！?/br>
    “會給你留校察看處分。”

    “判了死刑。”

    “長痛不如短痛?！?/br>
    “甲狀腺癌不能再拖了?！?/br>
    張書記笑瞇瞇的胖臉、導(dǎo)師保溫杯中的茶葉從流飄蕩、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忽閃忽閃、木葉香氣，從墻角的芭蕉和發(fā)財樹之間彌漫開。

    而這其中，又交織著無望的現(xiàn)實(shí)和虛幻的未來。

    所有的所有都在扭曲、變形，世界凝成了一個巨大的、光怪陸離的黑洞。

    唯獨(dú)他的心跳聲劇烈而瘋狂，像是被黑洞吸引而逐漸破碎的彗星。

    江念博在張書記“你先回去冷靜一下”的隱隱話語中莫名眼熱，人也如一株蔫了的韭菜，搖晃著身子起立打開了門。

    ……

    “江，你們書記跟你怎么說的？”聽到宿舍門被推開的聲音，蔣曉博原本正在用電腦刷新聞，立刻活魚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跑到他身邊，不無氣憤地道，“我聽樂甘說了來龍去脈，你分明就是被那幾個jian商擺了一道撒！現(xiàn)在微博評論越來越多了，這幫網(wǎng)民就知道瞎湊熱鬧，嗐，一群烏合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