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您怎么還睜著眼說瞎話了?”江念博將長者扶在一旁坐好,站起身走到“三哥”面前,俯視眼前瘦弱的小混混,字正腔圓地道。 他天生個子高,視線也高,兼之曾經(jīng)是學校排球隊一員,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rou的那種類型,這么一動作,他的影子便將“三哥”整個包覆住,有種居高臨下的睥睨感。 在這片壓迫打擊中,他對三哥一字一頓道:“首先,是您先動的手,大伯什么都沒做。在場的我、胖姐,都可以做人證,大伯要是有什么傷,您要負全責。其次,您的手機到底是誰摔掉在地上的,喏,外面有攝像頭?!?/br> 他邊說,下巴邊朝外揚去。 天線柱上果然安著個圓形的黑盒子。 這攝像頭精度怎么樣、角度是否合宜,江思博也拿不準,但事已至此,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詐他一詐。 哪兒鉆出來的不著調(diào)的“黑惡勢力”,小混混當?shù)玫鮾豪僧?,就著還想往上升到地頭蛇? 收保護費也要講基|本|法啦。 江念博一手握拳做出警戒動作,另一手卻掏出手機:“您要是還有意見,那我現(xiàn)在報警,咱們找警察叔叔評評理?!?/br> “以德服人”和“以武德服人”只差一個字——能動手的人一旦講起道理,道理會變得分外有道理。 一旁的胖姐也跟著扯嗓門幫腔:“小江不愧是讀遼博士滴,說滴明白!三鍋,你把我們當苕(傻子)哄是吧?啷個(怎么)你真想再克(去)蹲局子?” 周圍的吃瓜群眾見風向陡變,也開始對小混混的這幅做派指指點點。 “老子信鳥你滴邪!你給老子等到(等著),還有下次,老子絕對不……”三哥倒是有做小混混的基本覺悟,頗懂三十六計的最后一計,光速理了理方才摔到地上被吹亂的頭發(fā),腳底抹油地飄走了。 江念博將長者摻回隔壁手機貼膜店鋪,又回胖姐的店里抱來了紙箱。 跨入店門的一剎那,他目光叫門牌上的【二七數(shù)碼 | 27 club】吸引了過去。 江城有條十分古早的商業(yè)街叫“二七路”,是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的先頭兵,很有一段風光的日子,不知多少膽大心狠的生意人,從在“二七路”擺攤開始,投身浮沉詭譎的商海,賺得盆滿缽滿。 只是近年來江城開始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新興商業(yè)片區(qū)不斷增加,“二七路”逐漸門庭冷落車馬稀,有點兒“時代的眼淚”的意思。 想來這位身著絲綢襯衫的老人,是從那邊新搬來做生意的。 最嘆不過英雄遲暮。 旋即,江念博又為長者的“思變”而高興——【27 club】,來了光灣高新區(qū),門牌上也入鄉(xiāng)隨俗地帶了英文。 江念博學著胖姐的方言調(diào)調(diào),小聲地念叨:“還蠻洋氣的撒!” “真是太謝謝了?!遍L者坐回店鋪貨架后方,打開風扇。 舊而干凈的絲綢隨著涼風擺蕩出不同形狀,也帶走了方才的混亂無措。長者愜意地呼了口氣,指了指江念博的t恤:“小伙子,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找件干凈衣服你先穿著,這件你留在我這兒,我洗好給你送回去。” “你是在江城科技大學讀書?你同我說一下你的地址和電話?!彼S即又從柜臺下取了毛筆和宣紙,舔了舔墨準備寫字。 那毛筆的筆頭豐韌飽滿,筆桿是很好看的淡青色,在燈光照耀下溫潤如玉,間或灑著斑點,讓人一眼著迷。 江念博還沒來得及細想長者為何知道他的學校,一個貼膜店里為什么會出現(xiàn)毛筆宣紙這種畫風離離原上譜的東西,卻叫長者的眼神攫住了。 他記起長者寫在小黑板上的字,想來字如其人,長者樣貌清俊,眉目舒朗,下顎線雖然鋒利,卻自帶一股溫文爾雅的感覺,很不一般。 年輕時大概也是八零年代大帥比一枚。 江念博收回思緒,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給長者,隨即爽快道:“洗衣服就不用了,多大點事兒!我學校離得不遠,一會我回宿舍換了就行。大伯,那個什么三哥還是三弟的,要再敢來鬧事,你就打電話給我,我非把他按進局子里不可。” 話畢,他不小心瞥了眼身旁的紙箱,方才大殺四方的銳意蕩然無存,反而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 方才他拒絕了長者借衣服的好意,也是因為這紙箱里裝著個“廢物”,正配自己這身滑稽的行頭。 “我看你好像不開心?”長者記下手機號,將毛筆擱在硯臺邊,笑問,“有什么事嗎?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忙。” 江念博并不想袒露心跡。 讀博讀了這么多年,江念博早在坎坷的科研路上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不如意之事何止十之八九?分明就是個絕對值,十。 而可與人言者,無。 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不說出來像是憋了一口老血,說出來又顯得矯情;不計較的話越想越委屈,計較的話,別人還什么都沒說,自己就嫌棄自己小心眼。 于是江念博道:“沒有沒有。對了,您這家店什么時候開的?我記得這里原來是家網(wǎng)吧???叫‘飛魚網(wǎng)吧’?!?/br> “約摸有大半個月了?!遍L者掐指算了算,復又摸起毛筆,一邊細細擦著,一邊搖搖頭,“以前這里是什么店,我也不知道,我是直接向房東承租的門面,這兒房租貴,我哪兒能找起中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