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切斯特，我要廢除和你的婚約?！?/br>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羅絲瑪莉捏緊了折扇，看著舞臺上這荒誕的一幕。

    這是大王子妃舉行的舞會，原本應該和過去其他任何一場舞會沒什么不同，但因演員到齊，劇本就位，故事開始自動上演。

    今夜的女主角以人群的眼睛為聚光燈，欣然走到了中心位置：“阿爾伯特殿下，我做錯了什么嗎？讓您做出在眾人面前拋棄我的決定?！?/br>
    無辜的金發(fā)大小姐單膝跪下，裙擺在身后散落一地，眼睛向上瞟去，語氣委屈，目光挑釁，誘導著另一位主角說出接下來的臺詞。

    蒼白的王子背后是大王子夫婦和他的母親，他走下臺階，站在了跪著的莉莉安娜面前：“你還不愿認罪嗎？若你自動放棄你的一切權(quán)力，王室會寬恕你過去的所有作為。”

    “您在說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莉莉安娜仰起她纖長的脖頸，眼里有波光粼粼，嘴角卻有壓不下的幅度。

    來啊，說出我做了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找到了多少證據(jù)。

    惡役大小姐的眉梢到眼角都這么說著。

    阿爾伯特嘴唇發(fā)抖，眼睛緊閉。

    高臺上端坐的王妃用折扇敲打座椅扶手：“不可救藥?！?/br>
    王妃擊掌兩下，早已蓄勢待發(fā)的侍衛(wèi)從儲備室里抬出了一塊籠罩在帆布下木板似的東西，等他們放下證據(jù)，揭開幕布，周圍看戲的貴族們無不發(fā)出驚呼。

    那是一幅裝裱好了的宗教畫，描繪著一襲白裙衣袂翻飛的女神，但女神的臉與仍跪著的莉莉安娜如出一轍。

    不敬。

    莉莉安娜大概跪得有些麻了，拍拍裙子站了起來，侍衛(wèi)的佩劍架在了她兩肋，她只是謙卑地笑著：“您選的這幅畫是萊歐的仿制品吧？畫得不算好，配不上這么好的畫框。這可不是我的主意，只因我多行善事，切斯特產(chǎn)業(yè)里的很大一部分都用來改善下城區(qū)的福利設施了呢。對于那些貧民來說我的突發(fā)奇想能給予他們新生，向我祈禱可能真的會得到救贖，他們擅自把我當作了神來描繪，我又怎么能去阻止呢？您敢說這是我的罪嗎？”

    莉莉安娜回頭看向她的觀眾：“你們要不要也學學我，說不定諸位大人也能登上這些畫卷?！?/br>
    “滿嘴謊言！連國王都不敢自稱為神！”王妃把折扇擲了下來，應該是奔著莉莉安娜的臉而去的，但準頭不太好，只打中了她的裙擺，“你難道比國王更偉大嗎？！”

    “豈敢，”她俯身行禮，“這就是我不再能得到王室青睞的原因嗎？因為我已經(jīng)得到了他人的喜愛？”

    莉莉安娜鼓勵著王妃，眼神卻散漫地看向阿爾伯特，那是一個挑釁，等著她們列出更多的證據(jù)。

    王妃深呼吸了幾下，臉色更加寒冷：“傲慢的切斯特，那就如你所愿?！?/br>
    幾個衣衫破舊的平民被帶了上來，瑟瑟發(fā)抖地站在這個華貴的場所。

    富貴也好，性命也罷，被很多東西威脅著，他們開了口：“我們……我們目睹過百合慈善堂夜間駛出的馬車，里面蓋著黑布，我們曾以為是什么好東西，但是，但是想去看看的兄弟……同伴都再也沒有回來?！?/br>
    高臺上的王妃點頭，阿爾伯特別開了視線。

    證人們漸漸找回了聲音，陳述變得更加清晰響亮：“只有一次，為了找回同伴，為了揭穿慈善堂的秘密，我們跟蹤著馬車到了它的目的地，那些神秘的貨物被拋到了護城河里，被埋進了荒蕪的農(nóng)田里。”

    “那是孩子們的尸體！扭曲的，干癟的，被切成小塊的！”

    人們嘩然。

    莉莉安娜面孔天真：“可惜里面找不出金銀是嗎？”

    莉莉安娜記得收到過那些尸體被翻出土壤的消息，那時還以為是郊狼做的。

    但都已經(jīng)處理完了。

    羅絲瑪莉絞住了手指。

    王妃還要詰難，莉莉安娜搶先一步開口：“我不承認，這是污蔑。請去對賬吧，慈善堂接收的孩子都有了良好的去處，每一個孩子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就憑這幾個貪圖錢財?shù)馁v民在這里大放厥詞就要抹黑拯救了無數(shù)孩子的慈善堂嗎？希望各位還是要拿出實證再來說話?！?/br>
    無恥。羅絲瑪莉骨節(jié)泛白，這些眼高于頂?shù)馁F族應該不知道，但她是一直留意著莉莉安娜一舉一動的。百合慈善堂，書面文件全是莉莉安娜的自己人撰寫，進去的全是無親無故的孩子，哪里來的實證？

    畢竟貴族從不把平民的言語當做可靠證據(jù)。

    王妃也皺眉看著低處的莉莉安娜，切斯特果然嘴硬，祖孫都一個樣。

    “貧民窟死去的人那么多，大家這時候才想起找個抱怨的對象了嗎？”莉莉安娜展開扇子，輕輕搖動，“早干嘛去了？”

    你究竟是想干什么，是想要脫身，還是想要煽動怒火？

    羅絲瑪莉看著她，臺上的女主角，還在表演。

    王妃整理面容，掛上微笑：“你倒是沒有否認慈善堂和你的關(guān)系?！?/br>
    “因為是做好事啊?！?/br>
    “那你應該也知道‘月色會’了？”

    貴族們都莫名其妙，只有那幾個被叫上來指認罪行卻折戟，一時沒能下臺的平民聽到這個詞后僵住了。

    莉莉安娜額前稀碎的金發(fā)被折扇掀起的微風輕輕拂動：“不知道，還望殿下解釋?！?/br>
    “何必裝樣子？慈善堂多受月色會照拂，你收留的孩子有不少也去了它旗下商團就職不是嗎?！蓖蹂仙狭松茸?，“月色會，這幾年間成立的民間暴力組織，糾結(jié)了一群無賴威脅勒索商家繳納保護費，強行接管破產(chǎn)業(yè)主的生意，逼迫市民只能去有其標識的商店購物，不斷破壞王城原有的秩序，其他罪行更是罄竹難書?！?/br>
    莉莉安娜笑道：“殿下倒是知道得很清楚?！?/br>
    “莉莉安娜！”王妃再次揮手，又一項證據(jù)被呈上，“你認得這個紋章嗎??？”

    銜著百合花枝的知更鳥，羅絲瑪莉垂下了眼，那是遍布平民區(qū)商鋪的記號。

    “不認得?！崩蚶虬材刃Φ酶訙厝?，“但這個什么會品味不錯，我也很喜歡百合，就像喜歡我自己。”

    “下城區(qū)廣場的石柱上寫滿了你做的好事，那是月色會立起來的柱子，你還要否認你們之間的聯(lián)系嗎？”

    “你不都說了，是好事，這和擅自將我畫為女神有什么區(qū)別嗎？”莉莉安娜羞澀地低頭，“也或許是您說的那個組織里有誰對我心懷好感吧?！?/br>
    情況陷入了僵局，沒有一件實證能將莉莉安娜釘死在被告席上。羅絲瑪莉觀察著還端坐在高臺上的王妃，她的面容被怒火灼燒，但眼神還有著狼的狠辣。

    雖然她沒能料到莉莉安娜的無恥，但她還有底牌。

    “那您對羅絲瑪莉小姐做的事呢？”

    保留項目上場了。

    羅絲瑪莉看著那個挺拔的青年男子，杰基爾？……還是什么名字。

    他一半的目光怒視著莉莉安娜，一半?yún)s深情地望著羅絲瑪莉。

    “哎呀，居然是羅絲瑪莉的騎士?！崩蚶虬材绒D(zhuǎn)過頭來瞥了羅絲瑪莉一眼，讓她心跳漏了一拍，“怎么了？我可愛的義妹被誰欺負了嗎？”

    不是我。我沒有叫這個人為我說話。

    羅絲瑪莉臉色蒼白，不知何時她也成了這場鬧劇中的一環(huán)。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才是莉莉安娜眼中的主菜。

    “我有夏洛蒂·菲斯特小姐、瑪麗亞·杜拉斯小姐還有朱莉安婭·洛倫佐小姐的證詞，”自詡的騎士拔出了無形的寶劍，“她們在你的授意下散播羅絲瑪莉小姐的壞話、讓侍女在舞會前剪破她的舞裙……只因你嫉妒羅絲瑪莉小姐的美貌和他人對她投注的目光。”

    那叁位作為證據(jù)小姐站到了羅絲瑪莉身邊，像是贖罪，又像是安慰似的拉住了她的手。

    這叁人早就成了她的朋友，在羅絲瑪莉?qū)W會了如何長袖善舞后。但事到如今為什么還要坦白？

    “那是因為……阿爾伯特殿下也被她吸引了，”莉莉安娜委屈地說，“我承認我生出了不該有的嫉妒之心，但我無法抑制自己啊。”

    阿爾伯特的手抖了一下。

    顛倒因果。

    羅絲瑪莉忍耐著她人的安慰，心中生出酸楚。明明是莉莉安娜冷落她在先二王子才會接近她的。

    她根本不愛任何人。

    “那僅是可愛的嫉妒嗎？”騎士冷笑，“下毒和意圖讓人奪去她的貞潔呢？”

    不知何時被送回的折扇被王妃打開，遮住了被驚嘆和輕笑占據(jù)的半張臉。

    場下無人不驚呼，這是還未出閣的貴族女子會想出的招數(shù)嗎？

    惡毒的切斯特大小姐。

    羅絲瑪莉今日第一次被扎中了心臟，疼得幾乎要倒下。

    她知道莉莉安娜授意了那些冷落、欺辱……

    但恨她恨到要讓她去死嗎？

    不是她將她帶出，又將她強行留下的嗎？

    莉莉安娜看著那個高舉起正義之劍的騎士，心中悄悄鼓掌。

    果然報應不爽，她沒想到最后審判她的會是海德小少爺，還是出于對羅絲瑪莉的愛。

    敢說出這話想必已拿到了人證和物證，針對貴族的罪行，加上嫉妒的名聲，她完了。

    演出也該收尾了。

    “殿下呀……”她嘆息著走了兩步，到了高臺的階梯下，被侍衛(wèi)攔住后順從地停了下來，“您再好好找找吧，我為何被當作神，慈善堂究竟做了什么，月色會的影響力又何以至此，找出來，然后念誦給這群蠢貨們聽聽吧?！?/br>
    她的語言已不再優(yōu)雅，屬于莉莉安娜真實的一角終于揭開：“真是愚蠢，古神將要復活！時代將要變革！你們能做的居然只是用未遂的案件來審判我！審判我莉莉安娜·切斯特？！”

    “記住我的名字！這不會是你們最后一次聽到！等你們淪為彘狗時向我祈禱說不定還能死個痛快！”

    大小姐已不再是大小姐，名為莉莉安娜的瘋女人第一次大笑起來，隨著她的笑聲，狂風卷起，不知從何生出的飛沙走石間她的身影一晃，出現(xiàn)在了羅絲瑪莉旁邊，那叁個包圍她的小姐都被莫名的力量掃到一旁。

    “羅絲瑪莉！”那位騎士慘叫著想要撲過來，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白發(fā)男子僅用一眼就束縛在了原地。

    那個男人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白發(fā)紅眸，瓷白的臉龐有著突兀的笑意，周身氛圍不祥。

    “是啊，這份美貌……我十分嫉妒?！崩蚶虬材容p撫著羅絲瑪莉的臉龐，她的身體僵硬如石像，“所以，就讓我把她獻給古神吧，以慶?！磳砼R的新世界?！?/br>
    白發(fā)男子一手一個拉起了莉莉安娜和羅絲瑪莉，在離去前最后向眾人看了一眼，視線定格在呆愣的阿爾伯特身上。

    已經(jīng)叁百年了，他終于又走到了這條血脈的面前。

    “向您問候，王子殿下。”

    瑞文的笑容艷若神話中女神的倩影，他的道別剛落下，叁人一起，一瞬就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