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瑪麗置身于一片花海中，月色如洗，草尖上披著霜雪似的白光，不該于夜晚綻放的紫羅蘭包圍著她，柔軟妖冶的紫色花瓣在風(fēng)中對她招手，她伸出手去，情不自禁就要接受這份邀請。

    “愛是什么？是放縱，是沉淪，是難以自持?！币粋€女人頂著霧似的黑紗，站在了她背后，嬌笑著唱誦，手中正掂量著被折下的花枝。

    羅斯瑪麗轉(zhuǎn)過身去。

    “愛是什么？是奉獻(xiàn)，是犧牲，是克己慎行?！?/br>
    另一個聲音響起，羅斯瑪麗被這兩個聲音玩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她再次轉(zhuǎn)過去，這次是一個白紗的女子，她與月亮同色，雙手恭敬地迭放在身前。

    “我不需要愛，我想回家?！绷_斯瑪麗哭泣著跪在了紫羅蘭的花海中，明白了這是一個夢，她的身體應(yīng)該還被困在羽毛填充的床褥之間。

    “吾之愛女，你不需要愛，但你需要去愛，”兩位女子走近了羅斯瑪麗，各伸出一只手輕撫少女的頭頂，異口同聲地唱和，“沒有你的愛時間不會向前，罪惡的靈魂得不到救贖。去愛，命運會獎賞最勇敢的旅者?！?/br>
    “我該愛誰？我該如何去愛？”羅斯瑪麗啜泣著開口，這兩只手沒有溫度，卻有著母親那樣的溫柔，她不自覺就想要去服從。

    “這些無人知曉，只有你的心能告訴你。愛是你的本能，就如月亮自會在夜晚升起?！?/br>
    聲音變得遙遠(yuǎn)如高天懸月，紫羅蘭的花海自行枯萎，這個夢變得灰敗無色，羅斯瑪麗無助地想要抓住所剩無幾的一切，但手中的葉片也成了灰燼。

    她從夢中醒來，夜色依舊深沉，她向上高舉的手用力得快要抽搐，臉上一片濕潤，連著枕頭上也被打濕出兩團(tuán)水色。

    羅斯瑪麗爬起來走到窗邊，月亮攀升到了從這扇窗沒法望見的位置，但月華的光彩從群山模糊的影子上也能窺見一角。

    她雙手交握跪在了窗前：“神啊……我會遵從您的旨意，如果救贖就在其中，您的意志我無不奉行?！?/br>
    *

    芬里爾正率隊走山路護(hù)送貨物回王城。

    這一帶的盜匪都是餓得皮包骨的流民叁叁兩兩組成的，對他們這支在邊境鏖戰(zhàn)歷練過的騎士團(tuán)來說完全不足為懼。

    貨物是一個邊境領(lǐng)主的全部身家，領(lǐng)主本人此刻也殷勤地屈尊騎馬跟在芬里爾身邊不停打探王城的局勢。

    芬里爾很想把他的舌頭拔了，這個人的聲音對于狼人來說實在太吵了。

    但他是這趟遠(yuǎn)征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伴手禮，其他領(lǐng)主窮得連祖?zhèn)髋鍎Χ假u了這人府庫里還能搜羅出叁大車的金銀珠寶做負(fù)重。

    “……狼騎士閣下，雖然切斯特的大名遠(yuǎn)到我們這種偏遠(yuǎn)的地方都能聽聞，但您的那位主人實在太不明白您的價值了！居然把您派到這兒來！”

    這個腆著肚腩的肥胖貴族壓低了聲音：“要我說這不就等于流放了嗎，如果您是我的騎士，我怎么會舍得，一定給您佩上最好的寶劍和鎧甲，恨不能一直帶在身邊呢！”

    他后半段又放大了音量，芬里爾耳朵抖了抖，馬鞭揚起：“列隊——”

    貴族嚇得伏在了馬上。

    “——有敵情！”

    偵察騎士也在這時策馬跑回來了：“芬里爾隊長！左右各十五，前叁后七，不像流民。”

    “你回馬車，不要出來了?！狈依餇枌F族吩咐一聲，一夾馬肚向前奔去，長槍已緊握于手。

    貴族哪兒還敢把自己寶貴的性命暴露于荒野，屁滾尿流地就往馬車跑去。

    *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很快，敵人們大概是想仗著人數(shù)取勝，但在這支從武裝到身手都無可挑剔的隊伍面前不堪一擊，芬里爾擒下了為首的壯漢，驚奇地打量著他強(qiáng)健的體格：“吃得挺好。”

    壯漢的身材在這群強(qiáng)盜中都算獨樹一幟，其他人只能說是沒餓著。他身上有不少舊刀疤，此刻雙手被縛面對數(shù)個寒光閃閃的槍頭仍泰然自若：“這里貴族管不著，自然很好。”

    他的眼睛正直盯著那架馬車。

    馬車窗戶探出的那顆碩大頭顱被這眼神嚇了一跳，尖著嗓子對芬里爾嚷嚷：“狼騎士閣下！這人居然敢對您出手，直接殺了罷！”

    芬里爾饒有興致地繼續(xù)問壯漢：“你想殺的是他？”

    他的拇指指著馬車。

    壯漢沉默地點頭。

    要套的消息也差不多都套到了，莉莉安娜只是吩咐他震懾一下邊境順便保護(hù)羅斯瑪麗的家人，其他做什么都無所謂。

    他無意去審判他人的恩怨，但剛好這個貴族跟著他們會很累贅，長得又丑，不是能討莉莉安娜歡心的禮物。

    禮物還是路上再找吧，不行的話說個好玩的故事給莉莉安娜她也會一邊挑刺一邊開心地聽著。

    “做干凈點。”

    芬里爾拍拍壯漢的肩，示意身后的人給他松綁。

    騎士們再次上路，帶著叁輛沉甸甸的馬車，身后是嚎叫和凄慘的大笑，不久后碎了一地的rou塊將要成為野獸們的佳肴。

    芬里爾的副手是孤兒院出身的少年，有著與莉莉安娜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貪財本色，現(xiàn)在幾乎是緊貼著貨物最值錢的那輛馬車趕路。

    少年摸著馬車厚重結(jié)實的車壁，喜不自勝地說：“早就和你說把那人殺了就是，需要問的我都弄到手了，有價值的只有這幾車東西?！?/br>
    “他路上講的那幾個故事還挺有意思的，”芬里爾心不在焉地說，“可惜第一天就說完了?！?/br>
    “大小姐應(yīng)該讓你也來百合慈善堂受教育的，”少年撇撇嘴，“情報官的第一課就是要篩選無效信息，我們的教材里還有一個反面例子講的就是一個國王為了聽故事把不知底細(xì)的人留在身邊過夜，結(jié)果放下戒心后被一刀宰了……”

    莉莉安娜也和他說過這個故事，芬里爾默默想，但是莉莉安娜本人更像那個國王才是，居然好意思把國王當(dāng)作反面教材。

    但這一點是屬于他的珍藏，他那古怪的莉莉安娜。他不準(zhǔn)備說給任何人聽。

    貴族的故事是邊境流傳的傳說，與王城的童話相比有了股野性，莉莉安娜聽了或許會感興趣。

    其中一個是關(guān)于被獻(xiàn)祭的少女，邊境領(lǐng)有信奉荒野之神的傳統(tǒng)，在遇到自然災(zāi)害時為了平息神的憤怒會獻(xiàn)上最純潔美麗的少女給神做新娘。

    傳說某個災(zāi)年的新娘自行走入了荒野后卻又活著回來了，身邊跟著灰狼與禿鷲作為她的護(hù)衛(wèi)。

    這奇異的組合走入了村莊，新娘頭上的荊棘發(fā)冠扎破了她的顱頂讓她滿臉都是鮮血，驚恐的村人們用石塊砸她，因為往昔從未有過幸存的新娘，他們疑心這是回來復(fù)仇的食尸鬼。

    巨狼呲牙低吼，禿鷲張開了雙翼，新娘只是輕撫著它們，穿過了村莊，涉過了溪流，繼續(xù)向前行走。

    村人們一邊害怕一邊又情不自禁地尾隨她，新娘的每一個足印都有花草的幼苗破土而出，那是干旱得水井都只能舀出泥沙的年份，她所到之處卻生機(jī)盎然，漸漸的，尾隨者們悄然改了對她的稱呼，“神的新娘和她的使者”，他們開始堅信跟著新娘就能得到救贖。

    新娘和她的同伴還在向著高山進(jìn)發(fā)，她的信徒們起初遠(yuǎn)遠(yuǎn)地綴于她身后，后來又想要靠近她身旁，他們捧來酸澀的野果和烤制的昆蟲給她，新娘一語不發(fā)，只是溫和地收下后分與眾人。

    巨狼的頭枕在她的膝上，禿鷲的翅膀環(huán)繞在她脖頸，野獸們沉默而悲傷地注視著這一切，卻并不阻止。

    新娘曾是個活潑的小姑娘，知道舊新聞的信徒侃侃而談，但看來神更喜歡啞巴。

    隊伍越來越龐大，關(guān)于新娘的故事也越來越模糊，只有神的光輝是她的頭紗，但這頭紗也脆弱如紙糊。信仰是奉上己身一切的感情，但當(dāng)信仰的對象就在自己面前時會怎樣呢？

    新娘是神的新娘，神飄渺無蹤，新娘觸手可及，肌膚溫暖，笑容恬靜，她曾是村子最美的姑娘。

    于是有信徒跨過那一線，在月色下對她傾訴衷腸。

    新娘沉默地聽完，沉默地走開。

    一個夜晚，兩個夜晚，無數(shù)個夜晚。滿月缺而又盈，夜幕的紙張被情話寫滿，新娘終于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去，被她踩過的荒野已成了綠草的小徑。

    新娘終于再次用她蝴蝶振翅般的聲音向巨狼和禿鷲開口：“愛是否永恒不變？”

    禿鷲答道：“不?！?/br>
    “愛本身可有價值？”

    巨狼答道：“不。”

    “神為何想要我的愛？”新娘變成了少女，少女茫然地看向月亮。

    月亮沒有回答。

    “我曾說我會屬于祂，后又改口至少我的聲音屬于祂，現(xiàn)在卻連這也做不到了，”少女的眼睛蕩漾著藍(lán)盈盈的水波，水波里倒映著月亮，“我想要回應(yīng)那個人的話語，用我的聲音。這才是愛嗎？但當(dāng)我向您發(fā)誓時我也是愛著您的。”

    “我要在此停下。”少女對巨狼和禿鷲說。

    巨狼發(fā)出了嗚咽，禿鷲跳下了她的肩膀，他們齊聲對少女說：“祂想要一個證明?！?/br>
    “那是什么？”

    “證明您曾愛過?！?/br>
    少女留在了這里，信徒變成了她的新伴侶。她們修建房屋，開墾土地，荒野有了城邦，人群的往來構(gòu)成道路，此處是新的家園。

    少女又成了母親，她孕育了叁個孩子，一個奔入原野，一個飛向天空，最后一個成了城邦的王。

    新的國度不再有神的新娘。

    芬里爾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這個故事，越想越覺得和狼人的誕生有關(guān)。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莉莉安娜聊聊，他已經(jīng)還完了債務(wù)，還倒賺了不少，已經(jīng)可以解除和莉莉安娜之間的雇傭關(guān)系了。

    芬里爾，災(zāi)厄的巨狼，貴族們都不愿用這個稱呼，莉莉安娜也只有私下里會這樣叫他。

    芬里爾心中關(guān)于考察狼人歷史的想法從未消失過，他想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名字，成為一個新的自己。

    然后再一次，堂堂正正地，站在莉莉安娜身邊。

    不像某個被詛咒的吸血鬼。

    *

    瑞文按住了胸口，那里沒有心臟，只有血紅的結(jié)晶覆蓋住了死亡時的傷口，但此刻里面竟有了鼓動的感覺。

    他一爪打碎了那些結(jié)晶，低頭朝空洞看去，還是什么也沒有。

    好像只是一時的錯覺，但他還會做叁百年前的夢嗎？

    一個傻小子改變世界的夢。

    結(jié)晶很快又長了出來，填滿了這個猙獰的舊傷。

    給他施下詛咒的那個怪物曾笑著給出了預(yù)言：

    “我會把你的時間停滯，當(dāng)你親手毀掉你的夢想時，指針才會重新轉(zhuǎn)動?！?/br>
    這么些年來他已經(jīng)連曾經(jīng)都忘了，夢更是一個都沒做過。

    瑞文穿上衣服，往窗外看去，群星已變得黯淡，夜晚即將結(jié)束，他又該躲在黑暗里成為一具尸體了。

    瑞文在睡前把那封報告莉莉安娜近況的信拿出來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主人最近在做什么大動作的準(zhǔn)備，但本人告訴他的信息卻越來越少。

    讓他不得不用這些麻煩的手段。

    桌上水瓶里插的那束百合花已開始枯萎，那是從眼鏡商人家里順手薅的，據(jù)說狼人特別討厭它的味道。瑞文瞥了花一眼，合上了門，讓室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來時，得把那束百合給扔了。

    然后去見真正的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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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ed了所以最近都在跑劇情

    提前感受中年男人的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