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簌簌停擺，不堪重負壓到地面的樟樹卸開力，分散在谷地各處的點金邪術(shù)瞬間被打散。

    那魔眼閉上了。

    “太虛陣，”降真道，“通往第三階天?！?/br>
    林瑟玉看著他，那眉眼英俊如初，然而根本毫無情緒。忽然一個念頭從她心中劃過，流星般轉(zhuǎn)瞬即逝，卻傷重異常。

    “要是……”她想，“要是他看見你這副樣子……”

    該怎么辦？

    他從萬骨之墟爬出來，拿了對抗天地宇宙的勇氣來打破陳見，如今生死不尋，難道就為了這樣的一個你？

    倘若相逢，你還敢看他一眼嗎？

    “他們……”林瑟玉無意識地吐出一句話，幾乎像是身體自動反應(yīng)出來的。

    游絲入陣第七天，這東西就已經(jīng)把全城人都吸盡了。林瑟玉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她住的遠，下山的時候還發(fā)現(xiàn)游絲曾在屋門到山腳都布滿了保護的陣法，一共八十一道，所以她才沒有被卷進煉獄。

    “能把他們從奈何天里帶回來嗎？”

    降真有些奇怪地發(fā)現(xiàn)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僅聲音顫抖，一雙眼睛里都含著淚光，好像隨時都能崩潰。

    ……看不出來一只靈獸還對人族的棲居地這樣眷顧。

    “不能。”然而上神還是很殘忍地告訴了她這個事實，“人入奈何天，就是已死之人了，能回來的少之又少，除非那一重天被毀，然而平衡界兇險，能冒入破幻的凡人幾乎是鳳毛麟角?！?/br>
    林瑟玉忍無可忍，驀然追問：“那你為什么不去救他們??？你不是神嗎？你把那扇門關(guān)了，還怎么救人？！”

    降真莫名其妙：“我是神。然而本座來時他們已然入境多時。且那柄拂塵殉了太虛陣為鎮(zhèn)地守靈，清野的陰陽現(xiàn)已平衡。九州其他地界還有大片亂序之地待扶正，與其費時去救一群已死之人，不如去渡他方的求生之人?！?/br>
    換了洗靈前，這話勾陳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出來的。“費時”這個詞就不在領(lǐng)神大人的字典里，他連家都不要。

    林瑟玉齒冷十分，破口大罵：“你算什么神明！偽君子！”

    “偽君子”這種字眼，說起來也鑲了降真不知道多少尺了，有時候上神抖抖袖子，都能落一地的“虛偽作秀”等指控。

    他十分自然地閃身，蛇尾轟的一聲抽的地脈綻裂了數(shù)道蛛網(wǎng)。

    “哎，這么激動作什么。”降真拍了拍袖邊沾上的浮土，遙望那荒蕪的礦谷，被挖掘的千瘡百孔的山谷毫無聲息地回視他。

    良久，神明揚手，仿佛撥動了虛空中看不見的琴弦。霎那間曠茫的空中傳來一道清亮悠遠的女聲，伴著古琴的聲音，極其高渺：

    “冬日可愛，冰雪滿懷；

    花草云川，徐徐待待；

    人間遠遠，遲來莫怪——”

    那是司春之神的飛雪迎春曲。

    被翻開的土浪回到原地，荒蕪的地面抽出嫩芽，逐漸被青衣覆蓋。山谷艱難地被療愈了傷口，長出了一層淺淺的表皮。

    林瑟玉恨然怒視他，心里五味雜陳，想哭又想罵，然而實在找不到字眼，又覺得自己是狗拿耗子；一旦想到游絲，更是撕心裂肺，種種情緒下，真恨不得走火入魔把勞什子降真活烹了！

    降真瞇眼看了一下遠方天際，被山脈遮住一角的水平線：“此地空余，陰霾荒蕪，正巧本座不知要將罪族長佘放逐到何地……”

    “就讓他們在此地安居吧?！?/br>
    林瑟玉聽見神明說。

    玄帝廟就是在那時候被天道毀滅的。

    在降真決定將真多左一行人放逐到此地以后，他在無人的清野看了一圈，這時林瑟玉因為急火攻心失去意識，被上神圈在手上。

    神明走了一圈，覺得雖然這地方荒無人煙，還受邪陣侵襲，但到底是個山明水秀，鐘靈毓秀之地。有山有水，閑居起來倒也安靜。

    又有疏蕩的照影，這些多嘴多舌的罪人在這里將養(yǎng)，也許能散掉一些魂魄里的污濁吧。

    當然，走到最后，神明還是來到了那條河邊，轉(zhuǎn)角熟悉，青青河邊草，依稀還是舊時剪裁。

    但……舊時，又是何時？

    河邊的那座巍峨神廟，如同寂夜絕域中從未存在過的深邃迷宮一般，靜默地俯首看他。好像有萬語千言，都封存在青苔斑駁的四壁。

    還有一雙寂然的眼睛，朦朧中若隱若現(xiàn)，正要穿透迷霧讓我看清楚他的臉，卻又消失不見。

    那驚夢中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人，有著怎樣的性格？曾在我身邊？抑或只是我見過太多離合悲歡，臆想出來的幻影？

    “我愛你……不僅是將你作為天地生靈，還將你作為與我死生契闊的伴侶，直到宇宙和光陰將我們沖逝，一切音書都歸黃土，我也愛你?！?/br>
    他望著我時，那眼底的波瀾如三十三層天盡頭的幽藍水蕩，搖曳著萬千朔星。

    誰能忍住不向他許下永恒的諾言。

    “本座以紫微宮神靈臺為誓，與寒蜮鬼帝相結(jié)婚約，同生共死，永無更易。如有……如有毀約……不，如有舛蹇，也努力克服，相愛如初?！?/br>
    他當時是相信的吧。

    當忘記了一切的神明想要靠近曾經(jīng)的回憶時，天際雷涌，白骨倏然閃出，如白電般將神明震退數(shù)尺，跟著天地的斧鉞劈下，神明就那樣看著廟宇毀滅成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