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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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實在太尋常,但月光照拂在那張紙上的柔色都如此清晰。明韞冰記得他披衣幾乎坐到晨昏,在朝露被晨曦曬化的時候,才從那端正的字體里體味到一點梁遠情復(fù)雜的心緒。 天地與自我終有一戰(zhàn),但我不希望你兩敗俱傷,一無所得。 我是你的自我吧。 我是。 我不會太讓你痛苦的?!驗槲以鐕L罷痛苦。 元十九年,陰陽序動蕩到極致,險些翻折的天地之中,按照原先議定的,三十三神宮神明各自留下遺詔,依次下凡救世,走的是一條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不歸路。 而飛雪迎春曲響起的余韻里,人沼的毒火也開始席卷神族。 同年七月,司春之神靈于酲泉救世除蛟時首當其沖,現(xiàn)出神相。 自此,神隕正式開始—— 七月七,情仙飛絮于酲泉隕落,洶涌的玫瑰芍藥牡丹鋪到了城墻那么高。 八月底,道德天尊道衡于清野隕落,一夜青山雪白頭。 十月,火德神君隕落,神相是一條吊睛的三頭火龍,足足燒了三天三夜,一個人都沒有傷,十里城郭的疫氣盡消。 接連大半年,諸神紛紛現(xiàn)出神相,一一隕落。第一階天神靈臺逐個的黯淡下去,如枝無花般,謝了大片天際的云端。 有了神族隕落級別靈力的加持,情勢危急的陰陽序暫時被穩(wěn)定,漸漸恢復(fù)了搖搖欲墜的走鋼索狀態(tài)。為人族留得了一線喘息之地。 那一地,該有一千年。 動蕩的第二階天漸緩,空蕩的第一階天昏燈飄轉(zhuǎn),拂開云霄飛下高樓,穿過紛紜迷離的幻境,于寒蜮之中,那棵參天大樹之下,匯集成一副活人骨架。 那是地縛靈,依附于陰陽樹的最后一縷神魂。是諸天神佛各出一骨,拼接而成的,因此顯得格外怪異。 它無法離開樹底,蒼白的指骨搭在扭曲虬結(jié)的深黑樹根上,幽深的眼眶洞視著這一片經(jīng)久的廢墟。 曾被勾陳一劍沖破的八十一道鬼門關(guān)不知何時重新攔在那巍峨山下,但大悲宮已經(jīng)連幻影都不見了。 它的主人似乎也已經(jīng)遺忘了它,——白骨靜靜地望著這鬼魂云集的陰森恐怖之地,近乎是肅穆的。 它在等。 ——等神隕結(jié)束的那一刻。 天帝隕落,天泉墜落瓢潑而干涸,接著十日安靜,則上古結(jié)束;此后史書紛紜,野史曖昧,說盡風(fēng)月當年事。任憑人說。 凌霄寶殿,十二旒的天帝身著淡金色的長袍,背著手站在大殿上。桌案浮動飄起,那是仙箓盅上刻的字符,群仙的尊號列位,灰了大半,只留下頭列的兩個名字。 一個是天帝自己,還有一個…… 這天地的君主緩緩垂眼,仿佛通過注視那列尊號,就看見了那位神明如今的處境,以及將要為人世赴死時那純粹又堅定的模樣。 你生來就是刀刃,生來就如此鋒利。君王想道,合該如此。 兒女情長,不如就讓它意難平,反倒完美。 殘忍的布局之下,帝王的念誦如同低聲的龍吟: “明明如月,皎皎似星。靜以心定,安以神凝;玄黃野馬,風(fēng)流一清?!?/br> “亭亭如松,靄靄成霧。靜以客應(yīng),安以無憑;玄黃野馬,風(fēng)流一清。” “瑟瑟如水,鏘鏘為冰。靜以照影,安以相迎;天地塵沙,薄言之凈——” 大雅頌聲之下,深在九重天之中的天泉源頭發(fā)出響應(yīng),低懸在溫水以上的神宮讓開軌跡,臨下界的水壩緩慢地撤開,只容許古神抽調(diào)的至純?nèi)枋?,如一條銀鞭般自天甩落! 沖出關(guān)門的天河之水有著奇異的魅力,從遠處看,像是無數(shù)條咆哮的銀龍,令人膽戰(zhàn)心驚,畏懼如蟻。但當那條龍猛然穿透自己時,與幻想的痛楚不同,全身上下都充盈著一股難言的安靜溫柔之感。——它是這樣的矛盾,溫和而兇猛。 在似乎永不停歇的沖刷之下,飽受傷害的山川江河,猶如皸裂的大地傷痕在藥水的照顧中逐漸止血愈合。殘殺的、吵鬧的、茍且的、算計的、搶奪的,都停下來。 血腥味被沖淡,災(zāi)害盡皆逝去,那些濃重的影子,自始至終都深壓在人心上的東西,終于被短暫擦去。 浪潑奔騰的大水之中,無數(shù)人洗凈臉面,在不受窒息的柔軟泉水里重獲新生。連心口的密折都恢復(fù)了原樣。 而三階天之主——天帝,也就在這神隕之相中,身軀漸趨透明,逐漸化作了古神最初的一縷清氣,無聲無息、無形無跡地散入大片大片的云霧里,再也看不見了。 仙箓鐘發(fā)出一道極其驚心的轟震,幾乎像讖語宣判一般,回聲的音波把云割出不同層次。 第一列的尊號應(yīng)聲灰去了一半,只留下唯一的一點灼亮,帶著所有神明的余暉,托付在那微芒。 天泉翻滾之中,天牢里,所有可見的地方都畫滿了戾氣深重的符文,打眼看去簡直觸目驚心——幾乎很少會有那么逼人的神光,而集滿了所有神明的氣息就更少見。 在陣法中心,褪去了所有尊號神服,一身素白衣裳,脫冠跪地的身軀挺拔如松。自第一階天奔流而下的疏蕩正從此地經(jīng)過,正巧當了這個極其殘忍陣法的引子——洗靈。 從他的外表其實看不太出來有多痛苦,只有那偶爾有些血絲的嘴角泄露端倪,然而很快就被水流沖走,叫人懷疑是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