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韞冰伸手一抓，心口一縷亮光一閃而逝，掌心就是一把曜曜的匕首——那是梁陳護佑在他身上的魂魄。

    梁陳微攢眉。

    “按理說，你也在我身上這么久了，但我完全沒有變穩(wěn)定的趨勢?！彼聊サ?，“難道是需要三十三位正神每個都給我一點？”

    “正神有圓寂的，有閉關(guān)的，有深入人世不知在何方的，有在奈何天的，召集起來難度不比毀天滅地重塑一遍三階天小。”梁陳斷然道，“盤古也不可能集全?！?/br>
    “你聽過念力嗎？凡人祈禱，令第一階天升入云端的東西?！贝笊裾{(diào)整表情，正色道，“比羋族的金丹控靈、疏蕩水的凈化更純粹的力量?！苍S是這個?！踩怂?，山拔海爛，’所謂補魂，應該和女媧補天差不多，她用的五彩石我那邊還剩了幾顆，當時有一顆純黑的，翻過來就刻了八個這樣的籀文，我記得好像在哪本書上提過如何拿賦靈之物來做信物儲力，只需要發(fā)號令——我想想是什么書……”

    這一番話演變成自言自語，然后梁陳干脆不說話了，目視前方，腦中調(diào)取他閱讀過的大量書籍，想找到那一隙希望。

    明韞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想親你。”

    兩人幾乎是同時說話，話音凌在一起。

    有些意料不及的神明張手。懷抱里淌進一整片的弱水，跟著臉頰被雙手捧住。

    梁陳看見他閉眼，虔誠低頭，美好的臉傾近，像一片羽毛很珍惜地貼住記憶。

    以神輔，凝神力，鬼轉(zhuǎn)身。

    多么可笑。

    頭一次主動深吻，舌尖如冰蓮般徐徐展開，觸開水面一片又一片的波瀾。

    “唔……”

    梁陳先是握著他的手腕，然后握著手肘，最后握住了腰。

    “以前我總是對什么事都抱有無限期望，也厭倦過矯情者所嘆的絕望，”他低嘆，“但終于也變成了這樣。再也不信任何事，卻因此獲得了不想要的一切?！?/br>
    梁陳微仰下巴，兩人握住的手始終沒有放開，坐在他身上的明韞冰顯得高一些，相視間，鬼魂看見神明的瞳孔微微縮起，就像閃擊獵物的虎豹。

    他抬手勾住明韞冰尖削的下巴。

    “要祭我？”

    要是換作千年以后的明韞冰，他肯定能做到當面撕開最痛苦的東西也毫無波動——但彼時他并不能這樣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梁陳看見他眼底微微一顫，跟著垂下眼睫，專注地在他下巴和唇角留下幽冷的香氣。宛若耳聾。

    梁陳沒出聲地被他親了片刻，像被研了一會兒的墨，低聲說：“你在害怕嗎。”

    明韞冰不語，鼻腔發(fā)出輕哼。

    梁陳裹住他的后腦勺，把他按進懷里，那是一個很親密的擁抱，有力的心跳從另一個軀體內(nèi)互相共鳴，帶給長久枯竭的靈魂一片安穩(wěn)。

    桃葉簇在一起，沾雨以后，蜘蛛網(wǎng)都結(jié)盡了。

    原來黃雀是偏青的顏色。

    明韞冰感覺到頸部和耳側(cè)不斷地拂過溫熱呼吸——梁陳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以這種方式安慰著他。

    那些十分冰冷又若無其事的外衣，他可以發(fā)見?？匆姷紫鹿驴嚯y忍的心情。

    好神奇。

    “寶貝，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他溫聲說，“當時你站在鬼蜮中，不怕肖想我，如今你在我懷里，也不要怕和我天長地久?！?/br>
    明韞冰回擁他，良久才啞聲說：“毀滅我一萬遍，我也不怕。唯獨你——”

    他喉嚨里幾乎有了血腥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血氣甚至染到了話語上。

    “我會殺掉所有膽敢傷害你的東西——包括我自己。”

    面對這等恐怖的表白，大神只是勾了勾嘴角，像是一個很無奈的笑。

    然后用鼻尖縷他微亂的鬢發(fā)：“你為什么會覺得有東西可以傷害到我呢？在你心里，我就這么脆弱？”

    明韞冰回道：“你不脆弱，你只是好騙而已?！?/br>
    “嗯？”

    “別人一跟你求助，你就不知東西南北，要怎么就怎么，予取予求——”鬼帝大人可能對此怨念已久，微怒道，“傷完還覺得理所當然，你當然不脆弱，你就是口鐵打的鍋！”

    “可是要達到一個結(jié)果，付出必要的東西，這是規(guī)律啊?！绷宏惵曊f。

    那哄孩子似的語調(diào)讓鬼帝大人略不自在，但又很喜歡，于是在他喉結(jié)上咬了一口。

    “必要之物，包括令我痛苦？”

    梁陳抵住他額頭：“包括很多啊寶貝——挫敗，害怕，傷心，焦慮……你半點也不愿意為我這樣嗎？嗯？”

    鬼帝大人沉著一張冷臉看他，重聲：“不愿意？遇見你以后我一直就是這樣?！?/br>
    “那就讓我冒險愛你一次吧——畢竟此生，也只有我有這個機會了。對嗎？”

    這位大神的“口技”簡直神乎其神，居然三言兩語能把明韞冰此等專斷獨裁的暴君給說通，不可謂不是一個奇跡。

    “……”明韞冰鎖著眉被拉下去，有點啞口無聲。

    按捺很久的大神如狼似虎，窗沿嘩啦一響，繁盛茂密的桃葉瞬間堵住了外頭兩個小孩好奇的目光。

    很久以后，同坐高樓的明韞冰與梁遠情垂眼下望，旁觀寂涼如水的夜里冰瓷與凡人貴胄互相錯過，生死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