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頭腦空白地站在原地，后來是一道聲嘶力竭的慘叫把他從那種痛苦和虛無里拉出來的：

    “師——父——！！”

    那種堪稱凄厲的痛苦一瞬間當(dāng)頭一棒似的，明韞冰渾身狠狠地顫了一下。

    然后盡管意識還覺得自己無比冷靜無比清醒是個怪物，但當(dāng)他看見念恩被截擊著困獸一樣反抗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不應(yīng)該這樣不應(yīng)該這樣不應(yīng)該這樣我怎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啊

    明韞冰這一次的崩潰失控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鎮(zhèn)壓——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變成了鄔梵天，他也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在自己身上捅了多少下。只記得他讓每個人都喝他的血，這樣就可以復(fù)活，就可以永生，就可以再也不痛苦了——

    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

    他那種癲狂的樣子看著實在駭人，后來重新被押進水塔，幾個長老找到一種凜鐵，把他釘在了十字架上，然后用幌道定住了全身。

    梁陳進入水塔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明韞冰垂著頭跪在與岸隔絕的刑臺上，烏木般的長發(fā)流瀉在地。從天而降的雪白天光籠著那個十字架，靜寂的水面懸著一個又一個的亂七八糟的驅(qū)魔陣法——估計是肅邪院的人充滿恐懼之下亂丟過去的。

    他甚至不敢確定對方是死是活——但知道明韞冰并非人類，又覺得不可能死了。

    他信步走去，所經(jīng)之處那些陣法都自動讓開，水流涌動起來，翻起的透明浪花接住了他的腳步，幫助他順暢無比地走向水中央。

    他一眼就看見明韞冰膝蓋邊有一只鳥的死尸。

    花了很久他才認出這是那只鳳凰?！驗樗懒颂茫呀?jīng)變得僵硬了，好像那軀體從未藏過一個哀弱的靈魂。

    “第二天就死了?！?/br>
    梁陳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跪下去，然而明韞冰并沒有看他。那冷玉一樣的聲音像是幻覺。

    這話說的不全，但他還是知道那說的是他走之后的第二天。

    他有點發(fā)抖地伸手去拔明韞冰手腕上的釘子，那東西不知道有什么邪性，異常地冷，手腕上一對，肩膀上一對，不知道多久了，連傷口都已經(jīng)不流血了。

    他手里溢出溫和的光，徒勞地想療愈那些猙獰的血洞，那只修長的手卻仿佛是不經(jīng)意一樣，避開了那個抓握。

    梁陳眉峰像是動蕩那樣聳起，偏過頭，看見明韞冰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那雙曾在深夜里被他反復(fù)親吻過的眼睛冷得像冰封。

    可深處還是有些云涌，你藏的不很好。

    “他們呢。”他問。

    梁陳罔顧了他那點回絕，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們，”他沒有一點遲疑地說，“如果你指的是那些專門在外面坑蒙拐騙、偷取幼童并將他們煉成藥引的畜牲，反抗激烈的已經(jīng)死了，不激烈的也只是等死?！?/br>
    明韞冰聽了，靜了半晌，然后笑了一下。

    那笑容并不是因為開心，而因為在這樣一張傷痕累累的臉上，顯得有些病態(tài)的瘋狂。

    這是很駭人的，然而梁陳不知為何卻心痛起來。

    “梁陳啊，”他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不……”

    明韞冰自顧自地打斷這否定，笑容擴大：“畢竟我也是畜牲——我也是你口中說的，十惡不赦的邪祟，害人害己的……”他這話沒說完，就被梁陳猛地攬進懷里，他又聽見那顆火熱心臟的跳動，就好像已經(jīng)傳遞到他身上了，在他最秘密的深處進出，讓他不正常地高熱著。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到后來就像要死了一樣，近乎呻吟地在梁陳耳邊喘息，熱意——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那是眼淚，在臉頰兩側(cè)不斷地灼燒。

    不知何時梁陳已經(jīng)在吻著他，曾在幻覺中撫慰過他無數(shù)次的溫?zé)崛绱饲逦睾诖竭?，卻這樣令他痛苦。

    “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這樣溫柔細膩的親吻之中，梁陳反復(fù)地對他說。

    “你是我的，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你知道嗎，我從來不做臥底，是無意間看見你，那天你在斷橋看風(fēng)景，我不知道什么讓你那么入迷，連柳絮沾到頭發(fā)上都不知道，我后來根本睡不著吃不下，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燒，我什么都沒有想，那些都是借口都是遮羞布，我知道我其實就是想要你，我想要你，我想要你。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我從來就沒有對什么有過這么強烈的渴望，好像得不到就不如死掉，這根本就不像我，我就差一點就要瘋了，就要為你瘋了。你不知道發(fā)現(xiàn)你也許也喜歡我的時候我有多高興……”

    明韞冰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近乎絕望的抽泣。

    梁陳捧著他的臉，吻著他的鼻尖，那是一個非常珍惜的姿勢。就連明韞冰這么善于歪曲愛意的人都可以從中體會到他炙熱的情意。

    盡管眼淚不斷地流出來，甚至沾濕了梁陳的掌心，讓他好像捧著一具被雨打濕的玉雕，但明韞冰的表情卻是近乎無動于衷的。

    就像是被困在了這軀殼里，他再也想不到能用什么表情來面對這一切了。

    梁陳越表露出愛戀，就越是提醒了他那種荒謬，就像是世界在報復(fù)他——神族歷劫之后，回到第一階天，哪還會留住人間的塵煙。他都不知道梁陳在無數(shù)次歷劫里，對多少人投注過這句“我要為你瘋了”，那算什么？那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