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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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仇原先迷茫的眼神忽然就像是風而不響的鈴蘭似的,靜了下來。 他向前走了幾步,臉上少有地出現(xiàn)了一點情緒,近似于流浪多年的旅人看見了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 “兄長……”他竟然開了口,敵過了淪為鬼族后,魂元折節(jié)所帶來的巨大的心神潰敗之力。 遍體鱗傷的顧平淵聽了這一句,垂垂死矣的眼珠子竟然翻出了一點光芒。 這畫面很奇異,因顧平淵奪了顧仇的身體,縱使被拷打得不成人形,但依然眉目可辨。而顧仇的魂魄卻在幾尺之內(nèi),充滿痛楚地看著“他自己”。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水牢里有審訊時長官坐的地方,梁陳一進來就坐下了,蘇視則一直站著。這時候,徐念恩悠悠散散地,也踱到了梁陳旁邊那張椅子上,他坐下來,表情閑適地把衣袖撫平了。 徐國師是個外溫內(nèi)冷的人,多情無情都只在一念之間。多年前他撿回徐曉曉并把她養(yǎng)大,會枯坐一整天給汨都百姓算卦,一身的仙風道骨,但又似乎在某些方面,無情得叫人毛骨悚然。 就好像看過了太多事,已經(jīng)沒什么可觸動的了,所以常常是一副萬事掛起的笑臉。 梁陳看了一眼蘇視,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復雜。 ——徐國師可能不知道前情,但梁陳跟蘇視領命后,明里暗里的消息,他們都是第一手拿到的。 顧平淵跟顧仇最初是在極北之境一帶有形跡,但一直難以追查,就算是有徐倏時而的占卜,也像泥鰍似的滑不溜手。 現(xiàn)在想來,也許是當時顧平淵就跟時想容有勾結,那冰瓷識破了徐倏的伎倆,用了手段攪亂了天數(shù)。 前朝所有的幸存者之中,顧平淵跟顧仇是兩個大頭,其中顧仇更是皇帝的心腹大患。 因為這故太子,舊來一向在民間十分有威望,能服人心。 若不是二十五年前——也就是梁陳出生那一年,顧氏王朝所有宗親都莫名其妙地中了紅顏惡咒,致使青年才俊一朝萎縮,變?yōu)楹⑼恚蔀樾Ρ?,太祖——梁陳的大哥梁昭,也沒有那么輕易地就能沖進汨都。 但那惡咒來自于羋族,誰也不知道是誰在何時下的手,那場宮宴之中有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 如今,聯(lián)系到顧平淵受反噬而換身體的舉動,梁陳倒是猜出了一二…… 自古以來,陣法最邪,不管是陣主還是陣中被魘之人,都會有損。就如樸蘭亭、時想容,二人都是開天的守陣人,代為陣主,損耗得身魂俱散。而惡咒反噬起來,比陣法還快還猛。 顧平淵排行十二,年歲比顧仇更長。但顧仇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是以身份更尊貴。 “宥之……” 顧平淵咳了一下,眼神從顧仇身上飛快一掠,像是不敢看他似的,很快落地:“沒想到……還有再見的時候?!?/br> 顧仇走近了些,顧平淵被重重縛住的軀體竟然猛烈地動了起來,往后躲去。像顧仇身上有毒似的,一沾就會令他崩潰。 “兄長,”然而顧仇終于是到了他面前,手落到他額上,輕聲、關切地問,“不疼嗎?” 太子顧仇,能服人心的最大原因,原于他的善良溫柔。從小到大,他似乎就沒什么脾氣,不會跟庶出子一樣,對任何事情都斤斤計較,神經(jīng)兮兮地把年節(jié)里宮里的賞賜非得對出個三六九等。 他受寵長大,先天沒學會怨恨,后天受了辱,也沒滋養(yǎng)出任何陰暗,化為鬼了,軀體被搶了,行將飄散了,也都是笑。 像孩童呱呱落地,被陽光晃到了眼睛后忍不住的笑。 就因為他從來不期待恩賜,得到的卻永遠是最好的,才由不得人不自慚形穢。 顧平淵撇開臉,一下子閉住了眼睛。顧仇的手從他額上穿過——沒碰到。 他愣了愣,反手看了一會兒,才從慘白的膚色里辨認出了自己的狀態(tài)。 顧平淵道:“宥之,前塵瑣事,都是我欠你的。如今這身體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若是能拿走,就拿走吧。” “兄長,你把自己弄成這樣,值得嗎?”顧仇輕聲問。 他的聲音是少年的聲音,卻很嘶啞,又十分溫和,聽起來有些怪異,就跟忽然意識到猛獸也能垂頭喪氣似的。 這聲音卻像猛獸的爪牙一樣,狠狠地抓進了顧平淵的肩膀上,他猛一吃痛,睜開眼睛,忍無可忍道:“——你少在那假惺惺的!是,我是故意向梁晏的走狗泄露了你的行蹤,你不恨我嗎?你恨我吧!——你被那些嘍啰上刑的時候,你以為我不想救你嗎?可我需要一個身體!你想萬事太平,你禮遇下士,下士反手就把你賣了!你看看現(xiàn)在,太平了嗎?我顧家全被他們這些姓梁的垃圾害死了!一條狗都不剩!你還有什么臉面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顧仇嘴唇一顫,一邊旁聽的梁陳跟蘇視卻反應過來了——那個吃里扒外的“下士”恐怕就是樸素質! 當時樸素質老先生答應跟太祖梁昭合作,助他成事,——誰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選的人,在同意相助之時,樸素質老先生在前朝已經(jīng)是國師了! 國師是個虛銜,樸素質早年在靈山避世修行,是硬被請出來的,但當時的皇帝對他特別禮遇有加,太子一向遵君命,自然也很是敬重他。 那惡咒,梁陳以為就是顧平淵下的了,這么聽來,難道其中還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