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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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西嶺頂上,星辰里光華律動,一束光遠遠地拋了過來,落在這蜷縮的人前,將那所有的灰燼都包了起來卷到半空。須臾紙上的黑色褪去,回到泛黃的表面,一張張成了原樣,號牌一樣落下,成了規(guī)規(guī)整整的十幾沓。 “有多倒霉?”蘇視問。 他們正在義學(xué)樓上的第十一層,里頭放著各個學(xué)子進門時的記錄,徐曉曉在書架里找得吃了一嘴灰,呸了好幾下。 卿晨一邊翻一邊說:“蘇學(xué)士,就這么說吧。我們其實都不是人,你應(yīng)該知道了吧?” 蘇視:“我知道啊,你們都是小金魚嘛。” 徐曉曉哈哈一笑:“人家是小麻雀?!?/br> “停停停,”卿晨道,“我們都是垂死之際,被凝梅仙子請進來的,拿到玉鑒,一進來就要死。但眾所周知,臨死前會有‘回光返照’,師祖的術(shù)法可以讓這個回光返照的時間延長很久,也就是東嶺那道門,所以從正門進來,我們就相當于不死不活了?!?/br> “哦,我知道了,至于我跟梁陳,我們倆沒有玉鑒,是直接進來的,跳過了這個過程,所以我們這堆人都算意外了。”蘇視點頭,看了一眼傻了吧唧跟著點頭的徐曉曉。 徐曉曉也沒有玉鑒,很明顯是進來之后又過門,本應(yīng)該延長回光返照的術(shù)法讓她失憶了。 “對――然后樸兄,就是老皮,他有玉鑒,卻沒過門,所以他很快就要撐不下去了?!?/br> 蘇視不懂:“那咱們在這里找進門記錄有什么用啊。” 卿晨翻書如風(fēng):“你不懂,這種情況史無前例,我跟曉曉方才在想,既然玉鑒是讓人三天之內(nèi)生命垂危,我們能不能把進門的時間改一改,讓這個三天又三天,三三天天無窮極也。” 蘇視大喜:“那可以不?” “那我怎么知道?這不還沒找到嗎?” “我找到啦!”徐曉曉一個高呼,嘩啦一聲翻出了進門的記錄。三只腦袋連忙圍成了個圈,緊張地盯著徐曉曉哈了口氣用毛筆一改――劃不動。 落雪了。 每年春社日前,十疊云山會落雪。 靈魂如燈,漸漸熄滅的時候,是什么感受呢?很冷嗎?沒有。很疼嗎?也沒有。 相反,會很安寧。 凡人的魂元只有三道,戰(zhàn)戰(zhàn)栗栗傾如大廈時,雙手雙腳卻有一種終于解脫的痛快。不冷的雪溫柔地落在全身,臨別時,世界終于施舍了螻蟻一個擁抱。悸動,平靜,憧憬,澆滅希望。 一生那么短,又那么長。眼里有時裝著東西,又常常什么也沒有。路過,停留。如影,如燈。妻子,母親,或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拔刀相助的意氣少女,又哭又笑的潦倒姑娘。眼前放下的一碗酒,擲在腳邊的兩個銅板。墳。書。信。都像過路人,也像心上人。 我渾渾噩噩地活了大半生,我遇見形形色色的人。 我要什么呢?我為了什么呢? 何必問。 雪從柳絮變成鵝毛,一層層地將血一樣的凝梅都覆住了,也漸漸覆住了那蜷縮的蒼老軀體,像孤僻老樹的根一樣,他死死地盤縮著。 那回到原樣的紙稿已被潤濕,靜靜地望著他。 據(jù)說這地方能夠讓人了愿,可離思湖上依然有一座山外山,奉著不知誰的心血。 一枝凝梅漸漸從他心口伸出,輕輕落在了雪堆上。梅花上淌出微光,將書卷托起,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仫h向西嶺。 使焚毀之灰復(fù)歸原樣,雙手干凈,九十九步憶生平,向文曲星叩首三次,并獻命。 魂燈茍延殘喘許久,緩緩滅了。 雪掩住了一切,但一陣大風(fēng)忽地刮來,把厚雪吹開,那盤曲的身體已經(jīng)成了階梯旁的那種玄鐵似的漆黑。也展開了,不再蜷跪,而是變作一個懷揣著什么的佝僂樣子,吹遠了幾丈,落在了正門后的一座嶺下。 臺座像是從地面長出來的似的,字則緩緩浮現(xiàn),說是“未名”。 義學(xué)十一層里,幾人面面相覷。那樸字打頭的墨字非但沒有改動,片刻后,竟然還黯淡了下去,像被風(fēng)化似的,散的干干凈凈。 “不是,”蘇視擰眉,“這又是怎么回事?” “…………”卿晨頓了頓,說,“這……仿的是仙箓盅錄神明的秘術(shù),神隕則除名,這沒有名字了……樸兄怕是……” 徐曉曉手里的筆啪嗒一聲掉下去。 這時外頭起了sao動,似乎出事了,幾人顧不得再說,出門一看,門廊里有人急急忙忙跑過,卿晨抓住一個問:“怎么了?” “不知道為什么,在嶺下發(fā)現(xiàn)了好多偶人,現(xiàn)在正要去各層比對名錄,看是哪些人少了,變成偶人了。還有,剛剛師祖已經(jīng)帶人下嶺了,要想辦法捉住它們除掉。” 說著又哭喪臉:“這些東西怎么進來的都不知道,我們哪知道要怎么對付?。熥娑夹袑⒕湍玖?,萬一出個閃失,我們怎么辦??!” “哎――此言差矣,”蘇視安慰道,“反正你們也不死不活的,又不怕傷,就算被咬了只手,也不影響什么。師祖,師祖還能長生不老嗎?――神明都不能,他真不在,日子自然有不在的法子過嘛?!?/br> 卿晨真是服了這位了,也總算明白難怪梁陳老踹他了,四下一看,能用的一個沒有,就急如熱鍋螞蟻。徐曉曉卻一把拉住大放厥詞的蘇視:“我就知道蘇大哥無所不能,那就同我們一起去幫幫師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