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諸明月！

    崔舒若自?己費了十二分的力氣才能?有今日的地位，旁人的敬重，諸明月可是憑她自?己的本?事收復(fù)百族，令無數(shù)男子自?嘆弗如的。

    她很快命人去尋有關(guān)?羅良的書籍，又打探其有關(guān)?羅良郡主諸明月的一切事，迫切的想要了解這個生長于封建社?會?，卻能?做出一番事業(yè)人，究竟是什么樣？

    即便不為了滿足好奇，僅僅是想要完成皇帝的要求，也必須得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

    然而等真的了解以后，才叫崔舒若愈發(fā)震驚。

    原來羅良之所?以能?有百族，并非是羅良有多么大，而是因?為他們還保持著氏族的習(xí)慣，以親緣為紐帶互相?倚靠。而諸明月之所?以能?帶著自?己的氏族迅速壯大，是因?為她革除積弊，打破舊俗，吸納了非親緣關(guān)?系的人進族，并且發(fā)展壯大農(nóng)桑，這讓她所?在的那一族發(fā)展迅速，成為百族里最為強大的一族。

    不僅如此，諸明月后來還主動緩和各族之間?的矛盾。因?為地盤、世?仇等等原因?，百族之間?多年來互相?爭斗，消耗不已，反給了外來人趁機奴役欺壓他們的機會?。

    諸明月上位后，憑借威信，還帶著百族聯(lián)手打退了許多膽敢侵入羅良的軍隊。她最終也得到了百族的一致認可，聯(lián)手舉薦她為大首領(lǐng)，朝廷也封她為郡主，以示安撫。就此結(jié)束了羅良與朝廷，以及其他勢力長期混戰(zhàn)，勢同水火的局面。

    崔舒若真忍不住搖頭驚嘆，她簡直要懷疑對方是否也是穿越而來的了?？沙苏?、軍事上的改革，諸明月并不像崔舒若一樣，能?帶來許多后世?才能?知?道的新鮮事物，這才叫崔舒若改變了看法。但?也叫崔舒若更加欽佩，生長于封建社?會?的土地，還能?立下不世?功勛，諸明月得是一位多么有毅力、有智慧的人。

    感嘆歸感嘆，不妨礙崔舒若弄明白該如何與對方打交道。

    崔舒若終于動筆寫信，先是肯定了諸明月投誠的行為，然后大篇幅的寫明自?己等人多么歡喜，又展望了一下有關(guān)?兩邊未來的美好愿景，最后開始拋出厚待的條件。

    除了早已與皇帝商量過的那些，崔舒若還酌情增加了愿共同交流農(nóng)桑之事，傳播先進技術(shù)等等。

    崔舒若相?信，諸明月作為一個有遠見的大首領(lǐng)，她會?明白比起錢帛糧食等厚賞，農(nóng)桑等先進技術(shù)才是發(fā)展族群壯大的根本?，還有能?與朝廷通商，方能?使得族群富庶起來。

    有這兩點，她不信諸明月能?不心?動。

    崔舒若也一再加各種密封的印記，費了好半天才算封完，命人照著收信時的方式送回去。

    接下來，便是等諸明月的回復(fù)了。

    但?這一等就等了好久，春回大地，也不見諸明月的回信。不過卻讓崔舒若等到了另一個消息。趙巍衡的大軍掃滅北地最后一個胡人所?建政權(quán)。

    左丘燕至在反叛西秦后，復(fù)國?建立的后魏。

    左丘燕至雖生得好看，面若好女，可人家?guī)П蛘桃驳拇_有本?事，是同長相?截然相?反的勇猛。當(dāng)初在圍洛陽時，趙巍衡還和他交過手，即便是佯裝的，可究竟是什么貨色，手底下過兩招就能?清楚。

    故而趙巍衡極為欣賞左丘燕至，他交友納才只在乎看不看得過眼、有沒有本?事，至于過往的經(jīng)歷，沒見販私鹽的、做混混的，都能?在他手底下如魚得水么？因?此趙巍衡一再想讓左丘燕至投降，許諾了諸多好處，真心?誠意，可惜對方并沒有放在心?上。

    后魏再一次被滅時，左丘燕至不躲不跑不降，就站在曾經(jīng)的后魏皇宮大殿前，散亂著頭發(fā)再一次感受滅國?的痛楚。上一回滅國?，他才只是堪堪十歲出頭，受盡寵愛的太后幼子，如今再一次滅國?，他已身心?俱疲，兒時的無憂無慮浮現(xiàn)眼前，與在西秦老皇帝處受到的恥辱交相?疊映。

    等趙巍衡率軍趕到，只見左丘燕至悲愴大笑，聲嘶力竭喊道：“悔不生于太平世?，寧做豬狗不為人!”

    說完他就用佩劍自?刎，徹底絕了生息。

    趙巍衡可憐一嘆，“世?上少了位真英雄?！?/br>
    而后大手一揮，命人將左丘燕至風(fēng)光厚葬。

    自?此，曾在北地風(fēng)光無匹，踐踏漢家山河的胡人政權(quán)悉數(shù)被滅。只余下殘留的勢力，等待慢慢掃清。但?也真正做到了諸將曾經(jīng)的承諾，驅(qū)逐胡人于荒漠，還北地百姓太平。

    北地戰(zhàn)亂多年，終于得到了喘息。

    一如春日的到來，讓百姓們看到了希望。

    得知?消息的北地百姓們，早已苦胡人久矣，無不歡欣出門，奔走相?告。

    百姓們相?見寒暄的頭一句話，已經(jīng)從君可食否，變作諸位可知?，胡人已悉數(shù)被我漢人鐵騎掃滅？整個北地都喜氣洋洋，比過年還要熱鬧。

    是啊，胡人被趕走了，漢家百姓的日子才有盼頭。

    漢人百姓本?就是世?上最能?隱忍的，苛捐雜稅也好，橫征暴斂也罷，賣兒賣女也不是不能?忍，只要能?不餓死，他們就會?沉默的忍受這這一切。

    可胡人的殘暴，完全不給百姓活路。

    這一回，趙巍衡和手下諸位將領(lǐng)的名字可算真正響徹北地了，說不準(zhǔn)來日還會?有百姓為他們立碑立廟。

    但?除開這一回的功勞，擺在齊國?皇帝的面前，還有最要緊的一樣。

    接下來是休養(yǎng)生息，還是攻伐南方？

    第82章

    滿朝上下都對此好奇, 因為北地已足夠大，南邊富庶，可如今各方割據(jù), 想要徹底收攏, 則又是一場硬仗。

    而是否打南邊, 也會引起朝中局勢變動。

    對武將而言, 沒什么比打仗能更好的建功立業(yè)了。

    但凡趙義方是個尚存野心的皇帝，他就不可能放過南邊, 但真要是休養(yǎng)生息拖上幾年, 變數(shù)可真是太多了, 誰能清楚他是否會在富貴奢靡的溫柔鄉(xiāng)里磨去心志？

    以往也并非沒有先例。

    所有人?都抬脖子等著看，崔舒若卻?覺得打南邊的可能性很大。

    不論是提拔安撫世?家，還是費力氣與南邊的羅良郡主交好，甚至是崔舒若不知道的地方，誰說的清楚皇帝都做了哪些準(zhǔn)備？

    若要清楚接下來皇帝會怎么選擇, 只需看他如何?封賞諸將。

    但皇帝接下來的舉動, 卻?讓眾人?都摸不著頭腦，弄不清他究竟想做什么。

    有功者?自然是賞, 尤其是武將, 可皇帝賞得中?規(guī)中?矩, 大多只是賜了金銀錢帛，晉品階的少，封爵位的自然更少。武將們浴血奮戰(zhàn)回來, 說不失望自然是假的。

    倒是前面被皇帝安插官職的士族子弟們，又好幾個都被厚賞。尤其是夏貴妃的弟弟, 原本是個七品的小官，糧草押運調(diào)度有他的一份, 結(jié)果這一回卻?被一口氣升為從?四品。

    四品是多少文?官武將到死都跨越不過去的坎，一品二品大多是加封的虛職，三品就已經(jīng)是實權(quán)里的高位了，從?四品，又是剛及冠不久的年紀(jì)，旁人?都能罵一句黃口小兒。簡直不公?極了，不僅是夏貴妃的弟弟，還有不少沒怎么費力就平白升官加爵的。

    倘若大家都一樣，賞得薄些也就罷了，怎么那幾個小白臉沒出力反而有功？

    不患寡而患不均。

    武將團體因此頗有非議，尤其是跟著趙巍衡出生入死的那幾個人?，最?是不平。魯丘直幾人?甚至常常在酒肆聚集，久喝多了人?也跟著狂妄起來，特別是魯丘直，本就是混不吝的人?，竟然還敢在酒后大罵皇帝，說皇帝刻薄寡恩，賞罰不分，這還是美化?過的，當(dāng)場所言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總不能指望一個曾混過江湖的好漢酒后罵人?還要如同文?人?一般，慢慢悠悠的做篇賦，寫首詩吧？

    不僅如此，因為夏貴妃的弟弟是糧草督運的小官，崔舒若才是真正籌措糧草，負責(zé)大軍后勤補給的人?，于是魯丘直還順口提了一句，“娘姥姥的，姓夏的算什么東西，毛都沒長齊也配越過老子。真要說運糧有功，那也是衡陽公?主的功勞，要是衡陽公?主受賞，我老魯屁話不敢有一句，他姓夏的憑什么？”

    一旁的人?還在給魯丘直倒酒，自從?崔舒若獻出提純酒的法子以后，那些高度酒不僅被用在軍營，有一些也被高價售出，達官貴人?爭相買入。

    魯丘直他們今日喝的就是提純過的糧食酒，不及軍營的烈性，但也不似以往那些喝起來跟水沒兩樣的酒，一個個都上頭了，不少都口不擇言起來。

    但大多數(shù)還是保持最?后的理智，記得有些話說出來腦袋大抵不能繼續(xù)待在脖頸上了。

    于是其中?一人?攔了攔，“魯兄，這話可不敢說，隔墻有耳！”

    這話不說出來也就罷了，說了才叫人?頭疼。好幾個人?都清醒了不少，覺得四周可疑，畢竟是酒肆，旁邊就用草簾隔著，也不能隔音。

    方臉的漢子挪了挪脖子，示意跟著過去瞧瞧，兩人?收住腳聲，一步步挪過去，和做賊似的，而后猛地掀開草簾，旁邊的桌子哪還有人?，只剩下沒喝完的殘酒。

    “沒事，沒人?不是?！闭f這話的漢子還沒笑出聲，腦袋就被人?用手一打，“你蠢不蠢，真要是沒人?，酒才喝幾口人?就跑了，菜可是才剛上的呢！”

    這下幾個人?算是重視起來了，真要是尋常人?聽了也就聽了，就怕是不該聽的人?聽見了，所以才著急忙慌的跑了。

    魯丘直的面色陰沉，他說話最?混不吝，要是圣人?計較起來，他怕是頭一個遭殃。其中?一位武將喊來博士，問他們隔壁坐的是誰。

    博士還摸不著頭腦呢，“諸位放心，前頭坐的是余諫議，斷不會逃了區(qū)區(qū)一頓酒錢?！?/br>
    博士的話一說完，幾人?腦袋里的最?后一點酒意都散了，一個個警醒起來，把博士趕了出去就開始商議。

    “這可如何?是好？”

    “你問我我怎知，姓余的諫議大夫誰不清楚他女兒是太子良娣，咱們這回丟官受罰事小，怕是要牽連明王了?！?/br>
    魯丘直坐著不吭聲，直到旁人?推了推他，非要他給個主意，他索性摔了酒壇，“怕什么。大不了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老魯怎么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一條漢子！”

    等其他幾名武將都搖著頭走了之后，魯丘直一溜煙騎上快馬就去找自家妻子，托妻子悄悄派人?去尋在外的岳雁容，請對方帶個口信給衡陽公?主。

    岳雁容自從?拜闞郎中?為師后，就被崔舒若允準(zhǔn)，得以跟著四處行醫(yī)，還能以令牌出入宮禁。如今岳雁容也算小有名聲，跟著闞郎中?義診居多，但也十分受并州貴夫人?們喜愛。女醫(yī)本就稀少，宮中?倒是有幾位，但都是專門為后妃所立，若無天家恩賞，怎好請來？

    倒是岳雁容，又有醫(yī)術(shù)，又方便請進府。

    故而岳雁容積攢了一批不錯的人?緣，魯丘直的夫人?輾轉(zhuǎn)請人?去尋岳雁容時，她還沒當(dāng)一回事，只以為是哪家貴婦人?得了不便告知男郎中?的病，才隱晦來尋她。岳雁容熟門熟路的跟著走，直到反復(fù)換馬車才覺得不對勁。

    然后便見到了魯丘直的夫人?，是一位看著比魯丘直年紀(jì)還大好幾歲的婦人?。她手指粗糙、關(guān)節(jié)腫大，腦袋上堆砌了許多金器，看著就像是驟然富貴的商賈妻。魯夫人?穿戴不像話，可人?卻?沉穩(wěn)，有些智慧，口齒清晰的說了來龍去脈，又拿出過往崔舒若曾給他們家幼子周歲時送的禮單，細說兩家關(guān)系不錯云云。

    最?后魯夫人?請岳雁容立即進宮將此事告知衡陽公?主，看看是否還有能挽回的余地。

    若只是魯丘直酒后失言，岳雁容說什么也會推了，但他竟然提到了公?主，以防萬一的確得告知公?主一聲，否則后頭有何?事就被動了。

    岳雁容只好動身，她進宮時崔舒若正采花呢，春日別的沒有，就是花多。近來變故多得很，人?心浮躁，崔舒若卻?一反常態(tài)，撂挑子回宮里閑散歇息。今日興起還準(zhǔn)備試一試曾經(jīng)在紅樓夢里看見的制胭脂的法子。

    然后岳雁容就找來了。

    崔舒若清楚岳雁容生性細致沉默，行事有農(nóng)家的謹(jǐn)慎，若非急事怕不會這么著急忙慌的進宮。她只一下就笑盈盈的道：“今日摘得夠多了，倘若再摘下去，怕是阿娘要氣得不認我這個‘辣手摧花’的女兒了?！?/br>
    她說的輕松，周圍的宮人?們都跟著配合，袖如流云，捂嘴發(fā)笑，活生生仕女圖里的場景。

    之后便順理成章的回去了，岳雁容也只是剛好撞到了崔舒若返殿的時候。

    而一等進殿，行雪就意會了崔舒若的暗示，主動尋了借口把人?都喊出去，只留下崔舒若跟岳雁容。崔舒若也變了臉色，詢問岳雁容進宮究竟是為了何?事。

    岳雁容一五一十的說了，崔舒若的神色漸漸凝重。

    崔舒若皺著眉把玩了片刻手中?的茶碗，最?后有了決定，“你現(xiàn)?在出宮，告訴魯丘直，立即上折子請罪，要快，決不能讓對方搶先。且請罪的動靜要鬧得大些，阿耶他重視仁德之命，事情?鬧大以后，他反而會寬宥處理。

    至于你，之后的時日若非急事切莫進宮，免得叫人?聯(lián)想?！?/br>
    崔舒若握住岳雁容的手，語氣輕柔，意在安撫，“正值多事之秋，你若是能避得稍遠些亦是好事，恰好也能潛心鉆研醫(yī)術(shù)?！?/br>
    岳雁容一猶豫，但說這話的是崔舒若，她很快點頭。

    等到岳雁容出宮之后，崔舒若開始反思現(xiàn)?今形勢，她總覺得越來越難以琢磨清了，特別是皇帝的想法。原本覺得皇帝應(yīng)該想要南征，否則不至于做出種種安撫后方的舉措，可薄待武將，盡管是趙巍衡一系的武將，怎么都不像是戰(zhàn)前該有的作為。

    君威難測，如今的皇帝已不似過去的齊國公?那般好猜測。

    在岳雁容出宮的當(dāng)日午后，武將魯丘直就跪在宮門前遞折子請罪，他還在背上綁了荊棘，弄出好大動靜?；实垡恍偎?dāng)即哭得和淚人?似的?；旖娜?也分要臉跟不要臉兩類人?，很可惜，魯丘直是后者?，他言辭懇切，死皮賴臉，只說自己品行不佳，嫉妒夏家子，這才口不擇言，請皇帝賜死他。

    說到最?后連皇帝都嘆息一聲。

    之后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若是沒鬧出這么大動靜，自是依律懲處，可人?盡皆知后，魯丘直又一副忠臣認打認罰的做派，倒讓皇帝不好動手了。最?后皇帝親自解開魯丘直背上綁著荊棘的繩索，略訓(xùn)誡了幾句，就放過了他。

    成就一段君臣佳話。

    可等到事情?平息以后，皇帝卻?找來了崔舒若。

    再一次踏進長生殿，崔舒若的臉上沒有一點慌張，甚至微笑欣喜，好似純粹為阿耶拉派人?尋她而高興。任誰也看不出崔舒若是指使魯丘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幕后軍師。

    皇帝照常給崔舒若賜座，但接下來問的話卻?并沒有那么友好。

    “衡陽啊，前頭魯丘直一事你應(yīng)有耳聞，可當(dāng)真覺得阿耶不公?，不曾嘉獎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