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陽抬眼，“干嘛突然問這個？”

    “我手上有個這方面的案子，隨便聊聊?！苯敉鶟L沸的小鍋里夾了兩段寬粉，繼續(xù)說，“之前也查過一些資料，說是基于現(xiàn)有技術(shù)，想對案發(fā)現(xiàn)場的腳印做同一性認(rèn)定，還是比較困難。你怎么看？”

    所謂“同一性”，也即檢材腳印與犯罪嫌疑人存在唯一對應(yīng)關(guān)系。像是指紋，總能指向唯一對象，因而成為刑事案件當(dāng)中鎖定嫌犯的關(guān)鍵證據(jù)。

    “一般情況下，腳印是用來輔助破案的，能判斷出兇手身高、體型、穿什么鞋，厲害點的刑警還能根據(jù)腳印分析出罪犯的年齡。至于同一性認(rèn)定……不是完全不能做，畢竟每個人走路的發(fā)力點不同，鞋底磨損程度也不一樣，腳印自然也不一樣?！?/br>
    “那主要依賴技術(shù)人員的經(jīng)驗和推斷？”

    “早期是。后來也有了一套比較成熟系統(tǒng)的評估方法。但在精準(zhǔn)度上，肯定和指紋鑒定比不了。而且這玩意兒對技術(shù)人員自身的水平要求太高，就咱們這小破地方，人才稀缺，能判斷出個大概范圍就不錯了?！?/br>
    姜郁點了點頭，對陳厲峰的案子又漲了幾分信心。

    趙成陽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哦，除了一個人。她在足跡分析鑒定方面還挺有兩把刷子。

    “……誰？”

    “之前我在警隊里的師父，李曼貞?！?/br>
    “女的？”

    “是，挺厲害的。不過退二線了，去年才抱了個孫子，天天帶孩子、發(fā)朋友圈，估摸明后年就退休了。”

    “那你沒跟她得點真?zhèn)?？”姜郁笑著揶揄，“光抓小三可惜了啊?！?/br>
    “你以為小三好抓啊？沒點本事就得一天到晚在那蹲點兒，就這天氣，零下二三十度，你蹲十個小時試試?！?/br>
    “那沒想過干點別的？”

    趙成陽跟她耍貧：“你要給我介紹工作？”

    “可以啊。來我們所當(dāng)刑事顧問，怎么樣？”

    趙成陽一愣，果斷拒絕：“不去，干不了?！?/br>
    “別啊，我認(rèn)真的?！苯舨⒎且粫r興起，最初聽說他從警隊辭職，就一直想要請他過來，況且所里還有指標(biāo)，“全職最好，兼職也行，按案子給你提成，肯定比你現(xiàn)在強(qiáng)。考慮一下?！?/br>
    趙成陽直搖頭，夾了顆油炸花生米扔嘴里，邊嚼邊說：“真干不了。我這人眼高手低，就跟你吹吹牛逼還行。”

    *

    陳厲峰的案子很快安排了第二次庭審。

    檢方首先出示由市公安局司法鑒定中心作出的一份血跡鑒定報告，證明血跡確實來自被害人王濤。

    輪到姜郁發(fā)表質(zhì)證意見，自然是真實性、合法性、關(guān)聯(lián)性都不認(rèn)可。理由也很簡單：鑒定程序違法，且不排除檢材被污染的可能。

    聽著似乎是辯護(hù)律師的慣用說辭，法官還是很謹(jǐn)慎地通知相關(guān)偵查人員及證物保管員出庭，進(jìn)行情況說明。

    據(jù)偵查人員陳述，警方對提取自陳厲峰家中的黑色羽絨服共進(jìn)行了兩次鑒定和一次檢測。

    第一次鑒定由縣公安局司法鑒定中心作出，未檢出王濤血跡。一個月后，證物保管員喬某利用單位新采購的“獵鷹”試劑對羽絨服進(jìn)行潛血反應(yīng)實驗，發(fā)現(xiàn)有熒光反應(yīng)，隨后立即將證物送至市公安局司法鑒定中心進(jìn)行二次鑒定，得到被害人王濤的dna分型。

    庭審過程中，姜郁申請向證物保管員喬某發(fā)問，法庭準(zhǔn)許。

    姜郁：“喬警官您好，我想了解一下，在送去市局鑒定以前，為什么您還對羽絨服進(jìn)行了一次自行檢測？”

    喬警官：“因為之前沒人用過這個試劑，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樣。我們向市局批請補(bǔ)充鑒定的時候需要說明理由，所以就先檢測了一下，確實有血跡，然后馬上送去鑒定了。”

    司法鑒定需要偵察機(jī)關(guān)書面委托，并對檢驗過程通過筆記、照片、錄像等形式進(jìn)行詳細(xì)記錄。并且，鑒定人員需為中立第三方。

    證物保管員的自行檢測行為不符合其中任何一項條件，自然成了律師的主要攻擊點。

    姜郁又問：“本案的其他證物是否也由您來保管？”

    喬警官：“對，都是我保管?！?/br>
    姜郁：“也包括死者王濤的血跡和衣物嗎？”

    喬警官：“……是?！?/br>
    問詢至此，律師此前提出的質(zhì)證意見得到驗證——確實無法排除檢材被污染的可能。

    中途休庭，姜郁見那個證物保管員正在走廊里跟秦頌吐槽律師，態(tài)度不滿，罵罵咧咧。她故意從兩人旁邊走過，叫了聲“喬警官”，搞得對方臉色一陣紅一sg陣白。

    姜郁想起上次在松河跟趙成陽吃飯的時候，他就跟她提過，公安辦案最討厭的就是律師。一樁命案來了，警隊上下半刻不敢松懈，加班加點，排除萬難，好不容易找到證據(jù)，落到某些律師手里，他們卻要抓住一丁點兒的瑕疵不放，不遺余力幫助嫌犯脫罪。

    那時姜郁就說：“你們是有罪推定，我們是疑罪從無。有沖突不是很正常嗎？”

    “哎哎，別瞎說啊?，F(xiàn)在誰敢有罪推定？”趙成陽趕緊給她打住，“我們那叫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br>
    “‘小心’還怕有瑕疵??？”姜郁笑他，“而且，案子又不是我們判的，上頭不是還有法官么。”

    “得，我犟不過你。要不怎么我都辭職了，你還擱這兒當(dāng)律師呢?！壁w成陽干脆舉杯，“來，碰一個，敬我們姜大律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