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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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力地拂開抵在眉心的長指,任額間汗珠滑落在鼻梁、面頰上,與干涸枯萎的淚珠混在一起。 男人起身,遮住她的大片陰影頃刻褪去。 他愉悅笑道:“誠實的女郎,我和你一樣厭惡他,這算不算是,志同道合?作為獎勵,我送給你一個有趣的東西,可好?” 風荷緊閉著眸,不予理會,然而樓主并未生氣,而是走到一側的神龕前,拿起隨手扔在那里的一張字跡潦草的紙。 折起眉心,將紙上的字粗略一覽后,似是有些許不滿,遂冷哼一聲。 紙張在風荷面前晃動幾下,她偏頭躲開,男人見狀又笑起來,解釋道:“給你的獎勵,不喜歡嗎?我以為你會喜歡這個。” 風荷懨懨不言。 “這是……從手下那里搜刮來的戰(zhàn)利品?!睒侵髂柯稁追窒訔?,“應當是很值錢的東西,不過,上面好像還沾了些血,有些不干凈了。” “不過這也無妨,贓物,怎么可能會是干凈的?!?/br> 他又將紙張遞近了些,輕輕抖了抖,上面的凝固的血液透出極淡的銹腥氣,令風荷有些不適,厭憎的偏過頭。 “它的主人為了得到它,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現(xiàn)在寶貝歸你了,你一定會喜歡的,說不定,以后某一日你還會愿意加入到月偃樓來……” 樓主若無其事地從神龕上端起一盞燭臺,左右晃了晃,焰火閃爍之下他神色晦暗不明,似笑非笑,像是在誘導著什么。 風荷奪過在她面前晃動的熱源,火光燎過的紙箋卷起一層灰燼,須臾之間便吞沒了上面墨色的字跡。 “瘋子!” “好了、好了?!?/br> 樓主難得止住笑,“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和那叛徒一刀兩斷,我便不為難你,等我將他捉回來,親手碎尸萬段,到那時我再設宴邀女郎同樂?!?/br> 看見風荷無法抑止的顫抖的手,他又道:“回去之后喝些安神茶,壓壓驚,以免……睡覺時會夢到惡鬼?!?/br> - 讓馮榷把風荷帶走后,男人隨手拎起一盞茶壺,澆滅了青銅爐中燃著的香。旋即慵懶地踱步至神龕旁,打開了隱藏其后的暗門。 蜷縮在黑暗中的身影,曝在燈燭下。 明暗交織,少年身上斑駁錯落的血痕讓他看起來像一株腐爛的花。 鐐銬則是困住花的囚籠。 “‘小惡鬼’,方才聽見她說什么了嗎?”他幸災樂禍地笑,“她說,討厭你。” “那張藥方也被她親手燒了,只可惜沒能讓你看見她聞到血腥味時干嘔的樣子?!?/br> “怎么不說話?被抓回來的時候不是還嘴硬嗎?不是說——‘沒有人能救得了她,她不會再活過來了’,好,好……現(xiàn)在,這句話輪到我說了,你的女郎,沒有人能救得了她,她永遠看不見你,永遠是個瞎子?!?/br> 渾身傷痕的少年抬起頭,目光落在燃成灰燼的信箋上,月光恍惚退了半步,和她的影子重迭在一起。 “她會看得見。” 那聲音飄渺得如同月光。 “哦?你是不是犯了臆癥,腦子不清醒了?忘記你身上的傷怎么來的了嗎?無妨,我記得倒是很清楚。那死大夫答應在你二人分開時把藥方寫給你,可是很不幸,月偃樓的人在那之前便找到了你們,你豁出性命來護他,才堪堪得到了這么一張鬼畫符似的藥方,可是就在方才,它已經(jīng)被你的女郎燒了,她的眼睛永遠不可能好了……” “而她也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對你只會剩下厭惡和恐懼,午夜夢回之時,說不定會見到你殺人的樣子,你猜猜她會是什么反應?” 樓主說著洋洋灑灑的戲謔嘲弄,肆意笑著,看那張姝麗的面孔一寸一寸攀纏上哀凄的神色。 他在痛苦,和他一樣的痛苦。 他憎恨他.,想要報復他,這分明是他想要看到的,可是為何他感受不到一點報復的快樂,甚至心口會泛起無法遏止的鈍痛…… 那微皺的眉眼太像他的母親,他的阿姐。 他愣怔許久,眼前之人變得朦朦朧朧,逐漸無法分清那忽閃的淚光是誰的。 像個迷惘的孩子似的回到神龕前站定,不知所措地喃喃道:“阿姐、阿姐……我傷他,報復他,你會怪我嗎?可是我要怎么辦?我把那個死大夫弄丟了,誰還能來救你……” 男人露出悲傷而委屈的神色,踉蹌地走出房間。 一如他循環(huán)往復的每一日,依偎在冰棺中長眠的女子身旁。 “他們背地里都說我是精神失常的瘋子,都在笑話我,阿姐,你為何不管不問,為何不像以前一樣護著我?” “你又不說話,我討厭你,阿姐我生氣了,我真的會生氣的?!?/br> 他露出年少時的嗔癡怨念,望他摯愛的阿姐看看他,可銅鏡中漸生細紋的面孔和這副神情終究不相符。 經(jīng)年一別,恍然若夢。 她仍是薄粉桃花面,而他在人間無端多彷徨十數(shù)載,窅然回望不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