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們兩個(gè)，”他睜開眼睛，看向了呆若木雞的姜冕和跪在地上的賀恂，“只能留一個(gè)。”

    皇后艱難吞咽了一下，命人送來鳩酒，親自端到了姜冕面前。

    姜冕眼底干澀，一滴淚都流不出了。

    他雙手顫抖著接過皇后遞過來的鳩酒，不可置信地望著這個(gè)自己叫了二十年“母后”的女人。

    這樣一來什么都說的通了，皇后并不是一個(gè)不愛自己孩子的淡漠母親，而是他根本就是個(gè)冒牌太子。

    他不過是巍巍皇權(quán)中一個(gè)無足輕重的犧牲品，一只替真太子受著明槍暗箭的可悲貍貓。

    “皇后娘娘，”姜冕感覺喉頭緊澀，“為什么？”

    高后摸著他的臉，眼睛也紅紅的：“孩子，對(duì)不起?！?/br>
    姜冕勉強(qiáng)扯起嘴角，露出一個(gè)難看的笑：“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沒人問問我愿不愿意！”

    高若雪終于抑制不住的留下淚來，她也不是木頭雕的假人，她的心也是血rou做就的，這些年來她生怕自己和棋子產(chǎn)生感情，拼命的疏遠(yuǎn)姜冕，可到頭來還是心疼不舍。

    姜冕握緊了酒杯，他說：“我能和賀恂說幾句話嗎？”

    高后點(diǎn)點(diǎn)頭，側(cè)身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姜冕走到賀恂身前，俯視著跪在地上的人。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賀恂抬眼，他膝行到姜冕身前，雙手緊緊抱住后者的雙腿，聲音顫抖：“殿下，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

    “殿下？”姜冕怒極反笑，他一腳踢開賀恂，厲聲道，“誰是殿下，你才是殿下吧？”

    說罷，他伸手去扯賀恂的胳膊，想要把人從地上拉起來。

    可賀恂死死地跪在地上，怎么都不肯就犯。

    他拼命搖著頭，似乎是在懇求：“我也是身不由己，殿下你別生氣，你別不要我！”

    姜冕抹了抹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流淚。

    他滿意的笑了一下，一如往常高傲美麗。

    “賀恂，你到底還要裝到什么時(shí)候？我在你眼里恐怕與跳梁小丑無異吧？”

    賀恂愣了一下，更加拼命的搖頭。

    姜冕覺得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麻木了，要不然他怎么一點(diǎn)心痛也感覺不到呢？

    “賀恂，你讓我信你，還讓我別害怕，”他吸了一下鼻子，看向賀恂的目光憐憫又悲傷，“你到底有幾分真心呢？”

    “我替你制衡老五，除掉陳家，還為李家昭雪，你應(yīng)該感謝我??！可是賀恂，你就是這樣感謝我的嗎？”

    賀恂身子抖了一下，他還想上前，卻見姜冕退后了兩步。

    他的心臟如蟻噬般刺痛著，他像往常一樣揚(yáng)起臉可憐巴巴的看向姜冕，卻沒能獲得再一次的原諒。

    他無助地哀求：“殿下我不要做這太子，這太子之位你喜歡就繼續(xù)坐著，只要你別生我的氣……”

    姜冕環(huán)顧四周，突然從心底生出一股子荒謬來。

    他揚(yáng)起脖頸，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賀恂憂心忡忡的看著他，卻又怕刺激到他不敢貿(mào)然上前。

    姜冕笑夠了，便舉起手中的酒杯，他望向賀恂，眼神決絕。

    他緩緩開口：“賀恂，若有來世，我一定不要遇見你?！?/br>
    說罷，他將杯中鳩酒一飲而盡。

    酒液冰涼甜膩，燒過喉嚨劃過肚腹，燙的人五臟六腑火燒火燎得痛。

    姜冕盡力抬著頭，梁上二龍戲珠的浮雕變得陌生且冰冷，他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起來。

    痛，太痛了。

    究竟是因?yàn)楸恍膼壑穗[瞞背叛而痛，還是因?yàn)槎揪聘g心肺而痛？

    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他漸漸無力了，緩緩仰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他感到自己口中涌出一股鮮血來。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到盡頭了，可惜的是他還沒來得及叫永樂侯夫人一聲“母親”……

    “姜冕！”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賀恂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死于自己面前。

    他眥目欲裂，想要沖上前阻止這一切，卻被早就準(zhǔn)備好的金吾衛(wèi)撲倒在地。

    他力氣極大，兩三個(gè)金吾衛(wèi)都有些壓不住他。

    他拼命的掙扎著，卻依舊是徒勞。

    他被金吾衛(wèi)狠狠地壓住了雙手，只能看著鮮血在姜冕口中涌出。

    不，怎么會(huì)變成這樣？皇后明明答應(yīng)了自己要留姜冕一命的！

    “為什么！你說過要保他一命的！”賀恂嘶吼著，怒火沖出他的眼睛，他猶如一頭發(fā)狂的野獸。

    高若雪不忍見兒子如此模樣，她別過頭去，暗自垂淚。

    不知過了多久，賀恂察覺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金吾衛(wèi)已經(jīng)散去了，他活動(dòng)了一下酸痛的手臂，想要走到姜冕身邊去。

    可他趴著的時(shí)間太長(zhǎng)了，一時(shí)間竟然站不起來。

    賀恂咬牙，用酸痛的手掌撐著地面，踉踉蹌蹌的走到了姜冕身邊。

    短短幾步的距離，他卻覺得過了好幾個(gè)百年。

    他跪在姜冕身邊，小心翼翼捧起后者的手。

    姜冕的手已經(jīng)變得冰涼，觸感也不如之前柔軟。

    賀恂還不肯接受姜冕的死訊，他又屏著呼吸，指尖摸上姜冕的脈搏。

    他頓了一會(huì)兒，蜷縮起了手指。

    一線熹光穿窗而入，照在了姜冕蒼白的臉上。

    賀恂溫柔的為姜冕擦去嘴角的血跡，像是往常無數(shù)個(gè)平常的早晨那樣輕聲呼喚：“殿下，天亮了，該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