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得無念，得無名（7）

    相比于三天前第一次收到要禁足消息時的胸有成竹, 刕鶴春這次明顯慌張一些了。

    他開始在屋子里面團團轉(zhuǎn)。英國公去上朝了，他也沒個人商量，只好拉著折綰問, “你今日是不是要進宮？”

    折綰正在抹口脂，聞言點頭：“是?！?/br>
    刕鶴春支支吾吾：“你……你……”

    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讓折綰幫著自己打聽打聽。但他也知道這是朝堂大事，折綰并不懂, 到時候在太后面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折綰實在是懂他的意思。她笑了笑, 慢條斯理的問：“我什么”

    刕鶴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倒是沒回她, 而是自顧自的道：“哎！這算是什么事！”

    折綰叫萱月去取早膳，而后看向刕鶴春：“那你今早上還吃白粥嗎？”

    刕鶴春點頭, “吃?！?/br>
    折綰：“行?！?/br>
    除此之外, 她再沒多說一句話。刕鶴春焦慮之后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怎么不著急??？”

    折綰將一根簪子插在發(fā)髻之間, 對著鏡子照了照, 輕聲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什么都不懂, 著急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先做好自己的事情?！?/br>
    刕鶴春本來還有些不滿，認為她應(yīng)該要跟著著急, 但隨之母親就哭著喊著來了。

    刕鶴春便還是喜歡折綰這般什么都不問的樣子。

    至少能夠清靜, 至少讓他覺得其實沒出多大的事情。

    他頭疼得不行, “母親，我求你了, 你就消停一會吧！”

    趙氏卻哀求哭道：“你就說吧，不然我如何安心?！?/br>
    就為了他, 她已經(jīng)擔心得三天沒有睡著過, 好不容易盼著今日，結(jié)果如今竟然還要禁足。

    刕鶴春被哭得頭都大了一圈, 無端對她生出些火氣來，便重重的將手拍在桌子上，“母親何必要追問，即便追問了，母親難道能夠幫我什么么？母親唯一幫我的，便是照顧好這個家，不要讓我和父親分心便好?！?/br>
    趙氏一張臉就青白交錯起來。她喃喃道：“我也是擔心你?！?/br>
    刕鶴春罵了母親，到底是心里愧疚，嘆息：“母親，你回去歇息吧，外面的事情你不懂，著急確實沒用，我沒什么大事的。”

    趙氏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折綰站在廊下剪花枝，便見她一股牛勁沖過來，低聲怒道：“鶴春都這般了，你竟然還有心情做這些！”

    折綰紋絲不動，笑著道：“母親別亂說話，鶴春不過是在家里禁足幾日罷了，也沒什么大事?！?/br>
    而后又道：“這花是要給太后帶進宮里的，母親退一退吧，免得折了，我還要重新剪?！?/br>
    因著這句話，趙氏眼睛瞪得圓圓的，卻又不敢繼續(xù)發(fā)怒，僵持了半晌，最后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來，“是么？那你……那你進宮之后，便好好跟太后說一說鶴春。”

    折綰：“鶴春不讓提?！?/br>
    趙氏吃驚，“為什么？”

    折綰：“我也不知道，母親去問問他？”

    趙氏搖了搖頭，“我是不敢去問了。”

    正巧萱月和小丫鬟提了早膳來，趙氏關(guān)心的接過早膳要送進去，一拎，輕得很，連忙打開一瞧，大驚失色，“怎么就只有一碗白粥？今日還要吃粥么？”

    折綰：“是，要心誠?！?/br>
    趙氏不敢置喙，只好憋了半晌才道：“好歹也要加個咸鴨蛋嘛！”

    折綰直到進宮的時候還在笑。因為趙氏最后真的給刕鶴春送了個咸鴨蛋過去。

    刕鶴春本是要吃的，他嘴巴也淡好幾天了。但趙氏不明所以，因怕他惱怒，怕他覺得自己擅作主張，便先關(guān)懷的解釋了一句，“我知道你心誠要自省，你即便不吃，但看看咸鴨蛋多用些粥也是好的。”

    她忍不住哭起來，又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哭，只好別開臉：“母親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出這么個餿主意來，你別嫌棄?！?/br>
    刕鶴春就粥也喝不下去了。

    他無奈又好笑，最后沉重的站起來，“母親——我去書房了。”

    這份母愛委實是讓他不舒服又無可奈何。

    他本來寫了一封請罪書今日要給陛下的，如今交不上去，便還要再多寫一封。

    折綰出門的時候，他正腳步匆匆出屋子，看見她還停下，叮囑一般道：“你……陪好太后。”

    他還在她面前撐著面子。

    折綰嗯了一聲，特意問：“午膳要吃什么？”

    刕鶴春遲疑，“湯泡飯吧？”

    折綰便讓萱月去廚房說，“一碗湯泡飯就行?！?/br>
    等進了宮，她沒說刕鶴春的事情，太后卻先第一句話就是。

    她道：“我問陛下了，說鶴春勤勉是勤勉，但這么多年在他身邊招搖了些，未免有些不穩(wěn)重，性子還要磨一磨才行?！?/br>
    折綰心里有數(shù)了，挽著她的手道：“陛下自然是為了鶴春好，咱們也不要擔心?！?/br>
    太后見過的世面比她多，聞言嘆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也不是我們能管的?！?/br>
    折綰：“您管管我吧？我最近想著要辦賞花宴呢。”

    三月正是賣花好時節(jié)。周掌柜跟她道：“誰人不愛花呢？人人都愛花。只是愿意不愿意買，能不能買的區(qū)別。之前咱們是小打小鬧，今年要做就做大的?！?/br>
    折綰好奇：“怎么才算大的？”

    周掌柜：“便要京都人人都簪花！”

    折綰聽著都覺得心動。她很喜歡周掌柜，她跟太后道：“我已經(jīng)算是有精力的，她比我還有精力，是時時刻刻都不肯停，且每年都要做出新花樣來，不然對自己還不滿意?！?/br>
    太后：“她本就是有本事的，但她一個人獨木難支，碰巧就得了你，你身上有韌勁，闖勁，她就纏住你了，不得在你沒后悔之前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折綰笑起來：“我知道，您這話是打心眼你偏向我的——但她離了我也不怕，她有本事得很?！?/br>
    太后大笑起來，“是，有本事的人什么都不怕?！?/br>
    她委婉問折綰，“那你怕不怕？”

    折綰搖頭，“我不怕的，我如今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了?！?/br>
    太后就拍拍她的手，“你不怕就好，只要你不怕，別管其他人如何，你是能活好的——男人的事情，就讓男人自己去解決?！?/br>
    折綰哎了一聲，這才心定了下來，溫溫和和的跟她繼續(xù)說起賞花宴的事情，“周掌柜說，往年街巷里賣花都是叫賣聲，頂多是請人寫幾句好聽的賣詞。”

    “但花是雅物，除去才子佳人們所做的詩句，也該有好曲子去配?！?/br>
    她們便準備在賞花宴上請了人唱新曲。這些曲子唱了就不能再用，但還有其他的曲子早教了那些慈幼院的孩子們，叫她們將花籃子擺在一塊出去唱曲。

    “到時候春光正好，萬花爛漫，又有成百上千的馬頭竹籃鋪排，里頭裝芍藥，牡丹，木香，棣棠等花。再唱幽曲，仿佛置身晴簾靜院，曉幕高樓，讓人聽了生出幽幽之意，懸生愁緒——文人墨客最是喜歡這些?！?/br>
    太后聽她這般說便起了興致，“若是我，我也愿意掏銀子買一朵花回去?！?/br>
    折綰：“到時候我請了教坊司學曲，讓她們唱給您聽？”

    太后：“你要是不說這句話，我都要生氣了?！?/br>
    兩人笑個不停。

    皇帝來的時候見了就高興，道：“母親今天身子可還好？”

    太后：“好得很，阿綰一來，我是無病無災(zāi)的?！?/br>
    皇帝便又心緒復(fù)雜起來。

    曾幾何時，他跟太子也是母親和折綰這般。但太子大了，便有了別的心思。

    他都借著罰鶴春來警示太子了，太子還在那里試探他的底線。

    等折綰走了之后，他跟太后抱怨，“做了父親之后，才知曉母親當年教導(dǎo)朕是有多辛苦?！?/br>
    太后便道：“自己的兒子，再是不懂事，也要教導(dǎo)好。何況太子是個好孩子，就是到了年歲，有了理所應(yīng)當有的念頭罷了，你看開些，等他以后再大些，就知曉你的苦?！?/br>
    皇帝絮絮叨叨，“他是真不如朕，身為儲君，有朕自小的教導(dǎo)和寵愛，卻還是覺得底氣不足，想著去結(jié)交大臣?！?/br>
    他還沒老呢，太子實在是心急。

    太后直言，“也怪不得他，這一兩年，你對那些小的可比對他好，他又沒有母族，身邊還沒個親近的大臣，自然要擔心?！?/br>
    也就是太后能說這話了，但皇帝還是不高興，“那母親的意思是，朕罰他罰錯了？”

    太后：“我不是還站在你這邊么？我要是不心疼你，我就直接罵你了?！?/br>
    皇帝暢懷：“我就知道母親心疼兒子?！?/br>
    太后嘆息，“剛剛阿綰來不敢提鶴春的事情，我還安慰她呢，讓她不要擔心，你們男人的事情，自有你們自己去思量，我們也管不了?！?/br>
    皇帝：“折氏是個好的，不提是對的?！?/br>
    他思量了一下，道：“兒子想先冷鶴春一段日子。”

    太后皺眉，索性直接問：“你這是何意？你是不愿意用他了？”

    皇帝感慨，“正是自家子侄，看著他自小長大的，所以才愿意這般來教教他，也讓他知曉知曉厲害，往后好用用心?！?/br>
    他不滿道：“也不小了，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哪里能如此莽撞？”

    這幾日鶴春不在他身邊，皇帝便想起他這幾年做的事情——其實是沒做到最好的。

    太后卻知曉他沒有說實話，道：“可是有人說了什么？”

    皇帝：“沒人說?！?/br>
    那就是有人說了，太后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也行，左右你自己決定就行?！?/br>
    等皇帝走了，太后叫宮嬤嬤去打聽，“看看今日有誰出入了御書房?！?/br>
    宮嬤嬤回來，遲疑道：“倒是沒人去，只是……陛下跟前的宣旨太監(jiān)宋公公沒了——他剛?cè)ソo刕大人宣完旨意。”

    太后手一頓，半晌沒出聲，而后喃喃道：“陛下……到底是年歲大了?！?/br>
    宮嬤嬤是她身邊的老人了，出聲寬慰，“陛下極有孝心，對您是頂頂好?！?/br>
    太后嘆息，“老了老了，只希望孩子們都平平安安的?！?/br>
    但她也道：“這般時候，鶴春還敢在宣旨太監(jiān)面前打聽，實在是膽大，陛下說得沒錯，他實在是不穩(wěn)重，冷冷也好?！?/br>
    不過一會又道：“這又算什么呢？誰人不塞給宣旨太監(jiān)一些銀子？陛下之前不是這般的，也不介意這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