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如今跟著徐二郎的母親一塊住。素蘭不在家，徐二郎也要買花草，整日里在外面跑，家里的事情就落在了徐母一個(gè)人身上。

    年初的時(shí)候背著孫子洗衣裳，不小心將孩子摔了下來，腦袋磕出了血，嚇得她幾天沒敢合眼。隔壁五嬸子過來的時(shí)候就拉著徐二郎道：“你母親從前冬日里洗衣裳洗多了，身子早就不好了，如今你們都有了銀錢，不若就請(qǐng)個(gè)人回來照料。否則她一個(gè)人又要帶孩子又要做事，肯定不行。”

    五嬸子的兒媳婦又生了個(gè)孩子出來，她是沒辦法過來搭把手了。

    徐二郎羞愧得很，又因是要照顧老母親和兒子，想來想去，便請(qǐng)了崔娘子過去。崔娘子跟徐母一見如故，很是合得來，便就住了下去。

    崔娘子如今有銀子有住處，衣食無憂，臉上的笑意都多了，道：“多謝主家關(guān)懷，我如今好得很，什么都不缺?！?/br>
    她細(xì)細(xì)的給折綰修指甲，小聲道：“如今還有人要給我做媒呢。”

    折綰好奇，“是什么人家？要慢慢挑才是。”

    崔娘子：“是個(gè)屠夫，很有些力氣，之前也是死了媳婦的，無兒無女。我去瞧了，是個(gè)有本事的?！?/br>
    這就夠了。她之前也是成過婚的，夫家全在洪水里死光了，她跟屠夫說了此事，“大家都說我克夫?！?/br>
    屠夫憨厚，提著一籃子rou給她，“巧了，別人也說我克妻?！?/br>
    兩人一拍即合，差不多就算成了。

    折綰沒想到這么快。她溫和道：“等你成婚，我給你送些嫁妝?！?/br>
    崔娘子沒忍住眼眶一紅，低聲道：“主家，我給你供金身?！?/br>
    ……

    “供個(gè)什么？”

    刕鶴春遮著面，瞪著眼睛罵人，“供菩薩？”

    對(duì)面的老郎中見多了這般惱羞成怒的男子，輕聲道：“公子的脈象……想要子嗣怕是難了，只有供個(gè)金身求菩薩說不得還有一絲機(jī)會(huì)?！?/br>
    刕鶴春面如鍋底。

    他今日猶豫再猶豫，還是拐著彎遮著面來這般的老游醫(yī)面前問問脈，等問完了，也好回去跟折綰說道說道。結(jié)果大夫一摸就搖頭，“不行——太晚了，神仙難救。”

    刕鶴春當(dāng)時(shí)一顆心就沉了下去，冷臉道：“你好好瞧瞧?！?/br>
    他橫起來，老大夫就不敢太絕對(duì)了，道：“公子想來就算是有子嗣，也不多。”

    刕鶴春嗤然，“都來問脈了，自然不多?！?/br>
    老大夫也不跟他爭(zhēng)，話不說死：“這是天生的毛病，后頭又不注意——”

    刕鶴春在聽聞“天生”兩個(gè)字的時(shí)候轉(zhuǎn)身就走。

    無稽之談。

    老大夫也不敢說了。只是趕緊去追，“銀子——”

    刕鶴春頭也不回丟給他十兩銀子，“管好你的嘴巴。”

    老大夫拱手，“放心，放心，我也看不見公子的臉，更不知曉您姓甚名誰(shuí)了。”

    等人走了，他咬了咬銀子，笑瞇瞇的：“哎，世人總是看不穿啊。哎，又要換個(gè)地方了?！?/br>
    對(duì)方的量氣小，被殺個(gè)回馬槍可就遭罪了。

    所以說，給男人看不育就是難。還不如給婦人看，婦人家還要感謝他呢。不管他是賣藥還是賣符賣菩薩都會(huì)掏銀子。

    刕鶴春一路騎著馬回家——他是繞道去了南城找的大夫，就怕被人認(rèn)出來，還換了一身衣裳。

    如此回家換了衣裳，三步兩步回了書房，一屁股坐下去，臉色難看極了，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只覺得自己臉都丟完了！

    該死的庸醫(yī)！

    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有些沉悶，站起來踩著步子去開窗，坐立不安。

    怎么可能呢？

    他背著手在屋子里面走來走去——他已經(jīng)有川哥兒了。怎么可能是天生的毛病，怎么可能是后面不注意？

    他緊皺眉頭，只覺得荒唐可笑。

    而后一轉(zhuǎn)身，將桌子上面的東西全部都掃了下去。

    噼里啪啦一頓摔東西，這才氣順些。松亭在外頭聽著都心頭顫，連忙低聲去問文月，“少夫人呢？”

    文月笑盈盈的，“去外頭了?！?/br>
    她也不得罪人，只道：“要不我遣人去問問，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是聽見大少爺書房動(dòng)靜了，但不敢說。松亭就嘆息，“算了?！?/br>
    這個(gè)家里，也就是大少夫人能在大少爺盛怒之下說句話了。

    他認(rèn)命的回去站著。萱月過來小聲問，“文月jiejie，怎么了？”

    文月笑著道：“你回去學(xué)字去——什么事也沒有?！?/br>
    反正大少爺不發(fā)脾氣來外頭就好了。

    她們做奴婢的，只有當(dāng)不知道，哪里會(huì)上趕著。

    折綰直到黃昏才回來。松亭過來點(diǎn)頭哈腰，“少夫人，您可回來了?！?/br>
    折綰看他這個(gè)模樣，就知道是刕鶴春又發(fā)了脾氣。

    他最近能發(fā)什么脾氣？她若有所思，道：“你去廚房要個(gè)蘑菇煨雞，跟李廚子說，蘑菇要新鮮，雞rou和甜酒各一斤，鹽三錢，冰糖四錢，切不可用多了?！?/br>
    又道：“煨的時(shí)候不能用水，最后加些新鮮蘑菇進(jìn)去就行。蘑菇也不用頓太爛，我不愛吃。”

    松亭猶豫，“就一個(gè)菜？”

    折綰：“就一個(gè)菜。”

    有了他跑腿，文月和萱月就不用跑了，兩人跟著她回到屋子里，一人給她換衣裳，一人給她拆頭飾。

    折綰小聲跟她們抱怨，“我今日去瞧素膳的，她卻不在?！?/br>
    文月：“素膳jiejie去哪里了？”

    折綰：“跟素蟬兩個(gè)人親自跑去慈幼院挑人了，說要挑些小丫頭養(yǎng)著做繡娘?！?/br>
    大戶人家的繡娘就是買了丫鬟來，挑出心靈手巧的從小學(xué)起。小鋪?zhàn)永锩媸菦]有這般的做法——誰(shuí)也不愿意做這么長(zhǎng)遠(yuǎn)的事情。

    誰(shuí)知道鋪?zhàn)邮旰筮€在不在呢？

    白給她們吃十年飯了。到時(shí)候賣出去卻不值錢。

    但周掌柜卻愿意這般做，“吃能吃多少？但她們做的事情多，掃地擦桌子給咱們做些衣裳襪子的——咱們買下來，免了她們出去討飯吃，還是功德一件。”

    也有不少商戶這般做的。官府那里會(huì)報(bào)上去。衙門希望商戶這般做。可即便挑走的人再多，慈幼院也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折綰：“這回得挑二三十個(gè)回來?！?/br>
    周掌柜本來只說要十個(gè)左右的，還是折綰拍了板，“要挑就多挑些，到時(shí)候別的地方也有用處。咱們賣茶葉賣花，這般的小姑娘反而容易討人喜歡?！?/br>
    女子的柔腸是天生的。素膳和蟬月也都覺得好，“泗安這邊越發(fā)喜歡買花了，讓她們出去賣花也行的。”

    事情就定了下來。但她沒想到是今日去挑。

    折綰：“我之前就跟素膳說過今日要去的?！?/br>
    之前都會(huì)等著她，如今留個(gè)信說要出門就走了。

    松亭送了飯菜來，擺了兩副碗筷。折綰讓他撤一副下去，“只我自己吃?！?/br>
    松亭瞠目結(jié)舌，卻又不敢吱聲。但還是猶猶豫豫的道：“少夫人，大少爺今日回來就在書房里面沒有出來過的?！?/br>
    肯定是沒有吃飯啊。

    折綰笑盈盈的：“你家大少爺想來是不餓，餓了自己會(huì)吃的。”

    松亭只能退下去。折綰開始安靜的用晚膳。

    刕鶴春的小書房依舊沒有聲響，她吃完了也沒有叫人收拾碗筷。

    她慢吞吞的在屋子里面踱步。

    這才哪到哪啊。只看了一回脈就如此了。她之前被趙氏指著鼻子罵是個(gè)生不出孩子的喪門星，她也不敢傷心太久，轉(zhuǎn)過身擦完眼淚還要去看這家生下了孩子送什么，那家做壽送什么。

    她是如此，大jiejie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

    她們都曾經(jīng)為了生不出孩子被罵，被羞辱，去吃藥，去背負(fù)著眾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他為什么不可以呢？

    她慢吞吞的散步，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狻?/br>
    刕鶴春從小書房里出來。他也不嫌棄折綰用過的碗筷，直接將飯倒在雞塊和蘑菇之間攪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折綰叫文月點(diǎn)了燈，她拿了一本書看。刕鶴春就搬了張小凳子坐在她的身邊。

    他說不出口。

    折綰便也不開口。

    終究是他的面子占了上風(fēng)，末了裝模作樣干巴巴的道了一句：“今日——今日我在外頭跟同僚鬧了不愉快?！?/br>
    折綰哦了一聲：“是嗎？”

    刕鶴春：“是?！?/br>
    折綰：“沒有別的事情？”

    刕鶴春：“沒有?！?/br>
    行吧。折綰打了個(gè)哈欠，懶洋洋道：“外頭的事情我不懂?！?/br>
    那你就慢慢的耗。

    刕鶴春只覺得自己都要羞死了。

    第二天想來想去，去了越王府門口。

    越王一回家就被他拉住了。他抱著一棵茶樹正要回家，見了刕鶴春就躲，掙扎著甩開他的手，“你怎么又來了！”

    刕鶴春：“無功，我是真不知道找誰(shuí)了。”

    越王瞧他一臉菜色——他還是在刕鶴春的臉上第一次瞧見這般的神色，便難得給了一點(diǎn)耐心，“你怎么了？”

    刕鶴春支支吾吾，“我……我們先進(jìn)去再說。”

    越王：“你在這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