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得是陛下跟太后說你的時候，太后隨口說過你的好話，他就記住了?！?/br>
    上輩子她進宮的時候，太后的宮里冷冷清清，一個年輕的姑娘也沒有。她也沒有聽說太后身邊曾有人陪。

    她道：“你們別慌，這事情也許是陛下一廂情愿?！?/br>
    玉岫身在局中便糊涂些，聽折綰這么一說，當(dāng)即道：“極有可能。”

    她馬上帶著玉小姑娘回去了。玉閣老也在，聽聞之后點頭，“刕少夫人所言極是，是個通透的人。”

    他道：“此事不要再提，咱們只當(dāng)不知道?！?/br>
    玉小姑娘松了一口氣，這時候倒是又覺得太后太孤單了，“如果不把我關(guān)在宮里，我倒是愿意進宮陪陪太后的，順便也陪陪姑母嘛?！?/br>
    玉老夫人就看了過去，眼神微微沉。玉夫人將女兒攬入懷里，隔去目光：“什么關(guān)不關(guān)的，這么大的人了還不會說話，幸而不能進宮，進去了也是為家里招禍?！?/br>
    玉老夫人別開臉。

    玉閣老：“那你就陪著刕少夫人一塊去長樂宮。”

    玉老爺就連忙叮囑女兒：“聽起來這位英國公大少夫人有些見識，你到時候跟著她，少說話就少錯?！?/br>
    等到刕鶴春回來的時候，折綰還在書房里面畫花樣子。他站在門外，推了推門，發(fā)現(xiàn)關(guān)上的。他敲了敲門，她絲毫不覺。

    刕鶴春嘆氣，轉(zhuǎn)身走了，直到晚上才等到折綰出來。

    他不滿道：“你這是折騰什么呢！”

    折綰將畫紙鋪好放在一邊，“怎么了？”

    刕鶴春：“我已經(jīng)替川哥兒尋摸好了先生，過兩日咱們一塊帶著川哥兒先去拜訪拜訪?！?/br>
    其實是不用去的，畢竟事情已經(jīng)說好了。但之前帶著孩子拜訪過莫老先生，這個不去一次說不過去。

    折綰就搖頭，“你自己帶著去吧?！?/br>
    上輩子也沒叫過她啊。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要去見太后?！?/br>
    一句話鎮(zhèn)住了刕鶴春，半天沒回過神來，好一會才詫異道：“太后——太后怎么宣你進宮了？”

    折綰指了指那些畫紙：“憑這些瞎折騰的?！?/br>
    第34章 和光而不污（34）

    折綰開始收拾案桌。她很喜歡做完事情之后將案桌上的筆墨紙硯清洗的清洗, 擺好的擺好，更喜歡將剪掉的花枝花蔓都丟進簍子里。

    這讓她很滿足。刕鶴春見她自顧自的做事根本不搭理自己，便出言道：“叫丫鬟們來收拾, 你自己做這個干什么?！?/br>
    他自認為說這句話絕對是好心，卻也遭了她一記白眼，“既然如此, 你做什么要親自去洗刷馬毛, 親自喂食？”

    刕鶴春：“這怎么一樣？”

    折綰：“這怎么不一樣。”

    刕鶴春啼笑皆非, 只能在屋子里面走來走去, 等著她收拾好才停步，結(jié)果折綰直接出門, 他沒辦法, 只能邁開腳步跟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正屋, 剛坐下, 刕鶴春就迫不及待的問：“到底怎么回事？”

    折綰：“玉小姑娘穿了我畫的花樣子衣裳進宮，被太后瞧見了?！?/br>
    她也坐下來, 喝口茶，抬起眼睛斜看他：“怎么, 你要攔著？”

    刕鶴春就有些尷尬。太后之前確實提過好幾次, 都被他拒絕了。他訕訕笑, “我也是怕你進宮應(yīng)付不來?！?/br>
    是嫌棄她的身份不夠，怕被人笑話吧！

    但她還是要去見太后了。

    折綰將茶杯輕輕放下, 走到窗戶邊看自己的花草——即便是冬日，因為她的細心呵護, 它們也長得很好。她舒出一口氣, 叫蟬月進來，“去書房幫我取那本南方草木狀來?！?/br>
    蟬月剛走, 刕鶴春又跟過來，“你從未進過宮，我讓母親給你請個嬤嬤教導(dǎo)一下吧？”

    折綰點頭，“好。”

    這倒是正經(jīng)事。上輩子進宮之前也是特意學(xué)過的。即便那時候年歲大了，穩(wěn)重多了，她也依舊把進宮當(dāng)成天大的事情對待，跟著嬤嬤練了好幾天的規(guī)矩。

    有些規(guī)矩還記得，有些卻忘記了，肯定是要再學(xué)一遍的。

    刕鶴春就去跟趙氏說了。趙氏難免心情不好，“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br>
    她對宋玥娘道：“你別說，折綰這命格還怪好的。她長姐去世，她便嫁進咱們家。跟著咱們?nèi)ツ慵页詡€滿月酒，又搭上你嫂嫂和勛國公夫人，如今畫個花樣子，竟然還被太后宣了進去?！?/br>
    提起太后，趙氏眼里含了怨氣，“去吧去吧，怎么不把她也留在長樂宮克死——”

    宋玥娘連忙捂住她的嘴巴，但下一瞬間趙氏的眼淚就掉在了她的手上，燙得宋玥娘心都酸了，心疼道：“母親，都過去了。長姐早就投胎轉(zhuǎn)世在富貴人家長大了?！?/br>
    趙氏轉(zhuǎn)過臉，“除了這般想，也沒有其他辦法了?！?/br>
    宋玥娘這才說起折綰，“要給她請哪個嬤嬤？”

    趙氏：“隨便！”

    就請了個從皇宮里面已經(jīng)出來幾年的老嬤嬤。折綰上輩子也是她教導(dǎo)的。這是個不輕易笑的老人家，一板一眼，但卻不折騰她，有話直說，她學(xué)會了就教下一樣。折綰帶著丫鬟們認認真真學(xué)了兩天，才將人送了回去。

    嬤嬤走的時候還問：“少夫人之前學(xué)過？”

    折綰搖搖頭，“沒有，是頭一次跟著嬤嬤學(xué)。但總覺得受過嬤嬤的教導(dǎo)，所以嬤嬤一說就懂了?！?/br>
    她原本以為學(xué)過的規(guī)矩都忘記了，結(jié)果竟然還記得。

    嬤嬤就道：“少夫人跟我有緣?！?/br>
    宮里雖然各個人都在學(xué)規(guī)矩，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規(guī)矩樣子，做出來的姿態(tài)也不一樣。這位少夫人好像真跟她學(xué)過一般，最初顯露出來的樣子便有她教導(dǎo)的影子。

    她道：“往后還有這種事情，少夫人可叫我來?！?/br>
    折綰感激的送她出去，又去查看明日進宮要穿的衣裳和首飾。一件一件都檢查好了，這才安心。素膳今日是回來陪她的，但明日卻不陪著她進宮。

    素膳很是不愿，“我也跟著嬤嬤學(xué)了規(guī)矩，還是讓我跟著進宮吧？”

    折綰笑著道：“但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啊——你本來就定了明日要去跟著周掌柜談生意的?！?/br>
    素膳：“可是姑娘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br>
    折綰將一張花樣子鄭重的放在她的手里，“我是我，你是你，我們都要有自己的人生才是。”

    這話就重了，素膳眼眶突然紅起來，“姑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折綰拿出帕子幫她擦眼淚，“不是我不要你了，是你也要自己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素膳自小就跟著她，她說什么，素膳就做什么。她說太窮了，要繡荷包賣，素膳就跟著學(xué)，跟著賣。她說太餓了，素膳就去找升mama要吃食。后來出嫁，她說太難了，素膳就學(xué)著管家，最后，她沒有孩子，李姨娘找到素膳，素膳也愿意。

    她說，“我愿意幫姑娘生個孩子的?！?/br>
    折綰從沒有哪一刻那么恨姨娘，沒有哪一刻那么絕望。她就放下了執(zhí)念。

    她對素膳道：“我不要你幫我生孩子，我不要孩子！”

    孩子有什么用？孩子能陪她走過這么多年的春夏秋冬嗎？她這輩子也不要孩子。她就想要素膳好好的。她生怕素膳這輩子又被姨娘騙去做傻事，最后傷了身體，連命也沒了。

    所以她不僅要讓素膳好好活著，還要讓她去過自己的日子。

    有了自己的日子，再顧及她的時候，就不會那么傻了。

    她酸澀的道：“素膳，你也大了，外頭的天地很廣，你跟著周掌柜多學(xué)，多做，以后會越來越好的?！?/br>
    “到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咱們?nèi)缃駬?dān)心的這些，害怕的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就像今日之事——不過是進宮見一見太后罷了。”

    哪里值當(dāng)她拋卻生意跟著自己去。

    素膳不懂。折綰也沒有要她現(xiàn)在懂，她只是堅定的道：“你聽我的，我不會騙你的?！?/br>
    素膳就嘀咕道：“我知道姑娘不會騙我——行吧！”

    第二天，折綰清晨就起來準備進宮了，刕鶴春早早等在堂庭，他今日還要帶著川哥兒去見西席先生。

    于mama擔(dān)心得一晚上沒睡，起床之后還是嘀嘀咕咕，“本你的事情才是大事，結(jié)果她要進宮見太后，大家便將你的事情忘記了。”

    川哥兒低著頭，看向正屋那邊。母親應(yīng)該也起來了，她要進宮，并不陪自己去見先生。父親之前說會跟母親一塊帶著他去，顯得鄭重，他還有些緊張。如今母親不去了，他也緊張。

    有母親在，父親即便是要訓(xùn)斥他，似乎也是留有情面的。

    他一貫喜歡低著頭，于mama看不見他的神色，還在不斷的道：“真是搶風(fēng)頭！”

    川哥兒抿唇。等去了堂庭之后，他發(fā)現(xiàn)父親正在跟母親說話。兩人似乎在爭執(zhí)一些什么，等他走近了，兩人卻停了下來。

    川哥兒恭謹?shù)牡溃骸案赣H，母親。”

    刕鶴春：“都好了嗎”

    川哥兒：“好了，兒子已經(jīng)溫習(xí)過書了?！?/br>
    去了之后，先生會考學(xué)問。上回莫老先生問的問題他沒有答上來，于是這些日子，他就一日一日不斷的重新去讀取背那些學(xué)問，如今已經(jīng)滾瓜爛熟了。

    他就是怕自己會忘記。

    折綰：“這就是走個過場，武老先生本就是答應(yīng)教你了的?！?/br>
    刕鶴春不滿，“不是跟你說了先不跟他說嗎？不然這孩子到時候就不認真了?！?/br>
    折綰沒有理他，“那是你以為他不認真?！?/br>
    然后頓了頓，道：“也別總在外人面前說他資質(zhì)愚鈍那一套話。”

    她說完就走，“其他的隨你?！?/br>
    孩子得親自帶著，養(yǎng)著，他才知道多難養(yǎng)。

    進宮只能帶一個奴婢，折綰自然是帶了蟬月。小丫頭倒是膽子大，亦步亦趨跟著，并不害怕。玉小姑娘先進了宮去見玉妃，然后便來長樂宮門口里等折綰。

    宮里的人都是人精，為她算好了時間掐著點到的，果然剛到長樂宮門口就等到了折綰。她歡喜過來，“阿綰姑母?！?/br>
    說句實在話，被這般大的姑娘叫姑母，折綰還真是有些不習(xí)慣。她牽著她的手，笑著道：“咱們進去吧?！?/br>
    進了長樂宮，太后剛吃過飯正在消食，見了她們就笑，“你們錯過了早膳，只能等午膳了?！?/br>
    如同折綰記憶里一般，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她坐下來，果然又聽太后問了一句，“你新婚當(dāng)晚，我便將鶴春叫進了宮，整整一晚都沒有回去，你的紅蓋頭怕還是自己掀開的——”

    “你可委屈？”

    折綰就溫和笑著道：“不委屈的?！?/br>
    太后瞧見，眼神驀然悲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