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室(作者:枝呦九) 第34節(jié)
升mama只好另想辦法,但又別無他法。如今是真到了山窮水盡處的,不然也不敢在折家冒險來巴結(jié)七姑奶奶。 折綰:“你是什么樣子的人,我還不清楚么?平日里,素膳在您那里吃了不少東西,您可一句話也沒有多說?!?/br> 但上輩子升mama并沒有來找過她。 她恍惚一瞬,從袖子里面拿出一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你別嫌少,這是我和素膳兩人開鋪子賺的,是我們的心意。若是少了,你就去桂淵街上第三條巷子里找素膳?!?/br> 然后笑了笑,“叫你家其他人去,你自己別去,被人瞧見了不好?!?/br> 不然嫡母就會讓她不好過了。 升mama因她這一句話酸澀起來,“您自己也過得不好,卻還擔(dān)心老奴的處境?!?/br> 折綰將銀子塞在她的手上,柔和道:“我如今過得好了,素膳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去您那邊要吃的?!?/br> 她抬頭看看前面的拱門——出了這個拱門,便出了院子。她停下來,對升mama道:“就送到這里吧,咱們分開走?!?/br> 升mama羞愧得很,但還要在折家繼續(xù)活著,只能停下來,“七姑奶奶,您的大恩大德,以后老奴必定相還?!?/br> 折綰寬慰她:“孩子病好了就行,其他的不用多想。你當(dāng)初幫我們的時候,也沒想著要回報?!?/br> 她踏出了拱門。 蟬月帶著文月墨月跟在她后面一塊走,又有人引著她們?nèi)チ苏骸傔M去,便見嫡母已經(jīng)坐在那里等了。 她笑著坐下來,“母親。” 折夫人冷笑連連,但也給她面子,將其他人都揮退出去,這才道:“你如今翅膀是真硬了?!?/br> 折綰端起茶喝了一口,笑盈盈的看過去:“母親,我有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br> “川哥兒已經(jīng)被接了回來,刕鶴春對他不好,我也盡心盡力的去勸。” 她放下茶杯,茶杯碰在桌子上,輕輕響一聲,“刕鶴春脾氣壞得很,我也教不好,便讓他請個教書先生回來。他說已經(jīng)請了名師,只等著過年的時候帶著川哥兒過去拜年,若是孩子資質(zhì)好,便能定下名分。” 這事情最后沒成。 折綰上輩子沒有跟著去,只記得刕鶴春帶著川哥兒和升哥兒出門之后,趙氏和宋玥娘便擔(dān)心得厲害,午膳也吃得少。 因她多吃了幾口菜,趙氏陰陽怪氣:“不是你親生的,果然是不擔(dān)心?!?/br> 后來川哥兒沒被看上,刕鶴春還發(fā)了大脾氣,嚇得川哥兒一晚上沒睡,她安慰了一宿,第二天天明才哄得他睡了過去。 又過了幾年,宋玥娘不知道從哪里聽聞那位老先生本是對升哥兒很是滿意,只是堂兄弟兩個,又是一塊去的,只要一個做弟子不好,怕壞了兄弟之間的感情,便連升哥兒也沒有收。 這話值得去查證真?zhèn)?,但宋玥娘卻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是川哥兒拖累的升哥兒,于是在家里鬧了好幾次。 刕鶴春對三房更加厭惡了,跟她道:“宋玥娘此人斤斤計較,心腸狹小,實在不是佳婦。” 折綰聽了之后還很歡喜,覺得丈夫跟自己終于站在同一邊了。 如今想來,自己在刕鶴春的眼里也算不得佳婦,她那點沾沾自喜實在是可笑。 她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目光緩緩的盯住嫡母,突然道:“母親,你為什么會給長姐選刕鶴春做女婿呢?” 折夫人本來是要興師問罪的,誰知道折綰問了這話。聽見女兒的名字,她被繞進去一瞬,而后兇狠的道:“你還有臉敢提你長姐!” 她真是一肚子火。她自認(rèn)為眼睛毒,看準(zhǔn)了折綰翻不出風(fēng)浪,即便翻出風(fēng)浪來也是幾年后了,到時候川哥兒已經(jīng)長大,根本不怕她。 但事情卻從折綰嫁過去就變了風(fēng)向,風(fēng)浪從未有過停歇。 她忍著氣,“你以為你今天的富貴是怎么得來的?你長姐的命都搭在里面!” 又來了。 折綰索然無味,她端起茶杯,茶蓋子撥弄著浮在表面的茶葉,慢吞吞道:“母親……你給長姐吃的藥,是什么藥?” 折夫人猛然抬頭。 折綰:“是一兩觀音土,一兩香灰,一兩無根水,一兩梧桐葉?” 折夫人瞇起眼睛,并不說話。但折綰卻明白這是讓自己說中了。她就難免幽幽感慨起來,“長姐原來真的過得不好啊。” 她以為長姐那般的人,才是刕鶴春眼里的佳婦。所以十幾年來,一直想要學(xué)得幾分模樣。她還有個執(zhí)念。 ——是不是等她成為長姐那般的人,她就可以過得很好了呢? 直到去世之前,她還是這般的念頭——如果是長姐在,素膳是不是不會死? 長姐那般聰慧,不會讓素膳落得這個下場。 誰知道長姐也要被逼著喝藥。 ——喝四處泛著愚昧的藥。 屋子里,寂靜無聲。折夫人青筋暴起,折綰神情卻越來越平緩,她輕聲道:“觀音土,得要送子觀音廟前的廟柱土吧?” 她不自覺的嘆息了一聲,不知道是嘆息自己還是嘆息長姐:“梧桐葉,也須是百年大樹伸出來的枝葉才行,聽聞是鳳凰停棲過的,很有神性。” “那兩香灰,最少得供奉著送子娘娘十年,這才顯得心誠。就是最簡單的無根水,也要生下六個兒子的婦人去接才行?!?/br> 這般將這些東西攪和攪和在一塊,便能一舉得男了。 折綰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釋然了,但當(dāng)這些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她的神情又顯得森然起來,“母親,你逼長姐喝過幾次呢?” 她想,至少要有一次。 她第一次去細(xì)細(xì)想長姐的生平,“她也不是一開始就有子嗣的。嫁給刕鶴春好幾年,她都沒有懷上身孕……你應(yīng)該很急吧?” “后來宋玥娘又懷了身孕,想來就更加著急了?!?/br> 升哥兒瑩姐兒跟川哥兒是同歲。只是早幾個月罷了。 折綰閉上眼睛,很是能感受到那種絕望:“所以,所有人都在催她,催她懷孕——包括你。” “人著急的時候,是會被影響的。再聰明的人,看來也不例外?!?/br> “長姐喝了吧?喝下你為她調(diào)制的秘藥?!?/br> 折夫人手緊緊的握在扶手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張臉上隱隱透出慘白,實在嚇人。 折綰卻依舊自顧自的道:“母親,你實在貪心,長姐那般的人,因為要懷胎而喝下如此愚昧的藥……她就已經(jīng)舍棄了自己的自尊。她應(yīng)當(dāng)是心衰力竭了,你為什么還要她再喝下一碗呢?” 折夫人嘴唇顫抖著,面目猙獰,看著是想要破口大罵的,但因折綰說的是自己最寶貴的女兒,所以她連罵也不敢張口,生怕說出了什么不好的話來擾了阿琰的魂靈。 折綰卻垂下頭,思索著一般道:“因為你還想讓她第一胎就生個兒子。” “為什么呢?是因為覺得,她若是生下一個女兒,就比不過宋玥娘了吧——” 她突然之間就明白了為什么嫡母一定要她那么快就掌中饋。她之前想著,大多是讓趙氏和宋玥娘記恨她,這樣從此以后,她就在英國公府孤立無援,若是碰見事情,就必須要求助折家,求助她。但今日想想,嫡母還有一半的打算是要她搶了宋玥娘的中饋。 她恨宋玥娘。再就是趙氏。趙氏一直教養(yǎng)著川哥兒,她也很看不慣吧?所以逼著她,以李姨娘的病一直逼她,逼她把川哥兒和中饋都接過來。 折綰深深呼出一口氣,將茶杯往后面一推,只覺得長姐是個笑話,自己也是個笑話。 她問:“母親,你知道長姐離世之前很是痛苦嗎?” 折夫人眼睛通紅,身子都開始抖落起來,可見是極度在忍耐自己。折綰便靜靜的等著她,等了好一會兒,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在這一段靜寂的時間里,她的腦子里面是空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她只是有種恍惚感,直到外頭的風(fēng)雪吹了進來,吹得她瑟縮了一會,她才又道了一句:“母親,原來你知道長姐有多痛苦啊?!?/br> …… 折綰冒著風(fēng)雪趕去了花草鋪子。素膳和素蘭兩個正圍在一起算賬,兩人都是算賬的好手,卻還是怕自己算錯了任何一個數(shù),素膳撥弄完最后一個算盤珠子后心滿意足的停下來,剛抬起頭,就瞧見外頭停了姑娘的馬車。 她連忙扔掉算盤往外走,“姑娘,你怎么又回來了?” 折綰拉著她的手又連忙往里頭走,“冷,進去說?!?/br> 等進了屋子,她笑著道:“我走到半路,還沒回國公府呢,便聽說姨娘病了,于是趕緊回折家看了看?!?/br> 素膳緊張起來,“姨娘怎么又病了?” 她忙著鋪子里的事情,根本沒來得及管姨娘。她不免后悔和愧疚,“咱們賺了銀子,應(yīng)當(dāng)先給姨娘送些過去的。” 折綰:“我都給了的,給了五十兩。” 她坐下來:“我回去瞧了瞧,發(fā)現(xiàn)她根本病得不重,就跟從前一般,是老病了。” 素膳心里軟軟酸酸的,“姑娘,姨娘真是受苦了?!?/br> 她和姑娘都出來了,只留下姨娘一人在折家,肯定是受了夫人折磨的。她一想到折夫人,又馬上緊張起來,“姑娘,姨娘病了的事情是哪個跟你說的?” 折綰:“是趙氏身邊的羅mama——今日母親自己來國公府里跟趙氏說的。” 素膳的臉就紅了起來,“怎么這樣呢?國公夫人本來就嫌棄您是庶出。” 若是姑娘因此回了折家看姨娘,國公夫人不就更嫌棄姑娘了嗎? 折綰便拉著素膳一個人去了里間。她就知曉素膳會這樣,所以才會特意回來一趟! 素膳以前就一邊心疼李姨娘,一邊又怕國公府的人因為李姨娘而看不起她,為了這個矛盾的念頭,她自己苛責(zé)自己,認(rèn)為自己良心壞了,好多年后都沒有釋懷,所以姨娘后來騙她,害她,她還道:“就當(dāng)我和姨娘扯平了。” 扯平什么扯平!折綰不愿意素膳再回去管姨娘的任何事情。 李姨娘生的是她,不是素膳,素膳根本不用盡孝。 她吸口氣抬頭看素膳,果然,素膳眼睛也紅通通了,道:“姑娘,夫人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來這一趟讓你難堪的?!?/br> 折綰就安慰她:“我哪里會不知道啊。但我想,這也不是我應(yīng)該羞愧的吧?!?/br> 她笑著替素膳擦眼淚,“出身不好,哪里是我們能夠選擇的?嫁給刕鶴春也不是我們自己選的。” “娶我的時候,她們就該知曉我的身份。母親要我來照顧川哥兒,是看中了我這個人心地良善,沒有壞心,否則她怎么敢把我嫁過來?我要是良心壞了,學(xué)得一招兩招的,川哥兒還能有口氣在?刕鶴春他們也是,把我娶進英國公府,也是有他們的考慮,他們都顧及川哥兒,顧及他們自己——” 她輕柔著道:“素膳,我嫁進來,是他們都思慮好的。我的長處,好處,他們都享受了,若是再因為我的短處而嫌棄我,那是他們的錯,不是我們的錯?!?/br> “我們有什么錯?” 她告訴素膳,也告訴很多年前的自己,“我們進來之前,就是一張白紙,他們要我馬上在紙上畫滿錦繡山河圖而彰顯他們身份貴重,配得上這國公府邸,可這怎么可能呢?” “我才嫁進來多久啊——我就是嫁進來十年,十五年,我也依舊是庶女,他們嫌棄我,我難道還要嫌棄自己嗎?” 素膳聽得怔怔,折綰就給她下重藥,“我們對母親和國公府的人感恩戴德,惶恐害怕,是因為我們都覺得靠著他們,我們才過上了好日子??墒撬厣牛憧?,我們也不笨的,我們這才幾個月,就賺了這么多銀子了?!?/br> 素膳像是聽進去了一些,但還是喃喃道:“可是,我們是依靠著國公府才能賺下這些銀子……” 折綰:“我們也給他們好處了!難道這不應(yīng)該嗎?” 身處低位的時候,明明自己已經(jīng)付出很多了,可還是會為上位者的一點兩點恩德而心有不安,甚至感恩戴德。 可這明明就是她們應(yīng)得的。 折綰定定的對素膳道:“只要我們自己相信自己,不嫌棄自己,管其他人怎么想呢?素膳,咱們就是想的太多了,其實不要緊的,不過是回去看了一趟生母,這有什么的?這也值得去說道?” “這要是個明白人,是要說我孝心可嘉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