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室(作者:枝呦九) 第21節(jié)
但想來母子跟母子也有不同,等刕鶴春發(fā)現(xiàn)折綰還在只顧著算賬根本沒有管川哥兒的時候,便有些不是滋味——到底不是親母子。不過也不怪折綰,她跟川哥兒并不熟悉,自己年歲也不大。 再給她一些時間吧。他寬宏大量的想。 他肅著臉進(jìn)門,于mama就抱著川哥兒站起來,“大少爺?!?/br> 她今日一下午都帶著川哥兒在折綰這里,就是為了等大少爺回來看見川哥兒。父子之間親近一些才是正理。但大少爺忙,一天只去一次山海院,很少親近川哥兒。 刕鶴春先是抱了抱兒子,問他今天做了什么。川哥兒努力繃著臉認(rèn)真道:“認(rèn)了一個字,在花園里面踢毽子?!?/br> 刕鶴春點頭,“很好,不僅要認(rèn)字,也要多動動?!?/br> 他示意于mama將人抱走。 屋子里面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折綰這才放下賬本,輕聲問:“怎么了?” 刕鶴春卻不說話,只覺得她這副脾氣折磨人——她如此輕聲細(xì)語,似乎之前摔東西的不是她一樣。他還記得她的不可理喻,她卻已經(jīng)不當(dāng)回事了。 怎么是這個狗脾氣?好在他是個男人,不跟她計較。 他坐下來,肅著臉,“我跟母親說了川哥兒的事情,她便將川哥兒送回來了……你好好養(yǎng)?!?/br> 折綰:“好?!?/br> 她并沒有拒絕。但她答應(yīng)得太快,又讓刕鶴春有些惱火,他指出她的怠慢,“你瞧你剛才,川哥兒被個婆子帶在一邊玩,你也不搭理他。” 折綰笑著道:“有于mama在,出不了出錯的。” 刕鶴春深吸一口氣。若不是她一臉溫和,他就會覺得她在嬉皮笑臉了,他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有沒有婆子,你也該親近親近川哥兒,哪里能只顧自己看賬本?!?/br> 折綰卻知道怎么治他,帶著微微責(zé)備的語氣問:“你也是他的生父,你怎么不親近?” 她戳中他的痛處,“我聽人說,你并不經(jīng)常去看川哥兒?!?/br> 刕鶴春又被氣到了,“我要上朝,公務(wù)纏身,常日在外,哪里能一直在家里陪他?” 折綰一臉狐疑:“玉閣老不比你忙?我聽聞他下朝回家還經(jīng)常陪孫子去釣魚?!?/br> 刕鶴春氣得轉(zhuǎn)身就走,但走了幾步又停下,冷冷道:“我沒有跟母親說你置辦鋪子的事情?!?/br> 但等走出門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是要跟折綰說說讓她專心養(yǎng)川哥兒的事情。結(jié)果卻被她將了一軍。她什么時候?qū)W會這招了? 屋子里,素膳也在問,“大少爺怎么好像憋屈著走的?” 折綰笑著道:“沒事的,他過陣子又會自己想通了?!?/br> 如今看來,刕鶴春這點其實很好,他不會跟她“計較”。不管是看不起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他都覺得自己跟她計較是多余的。但最初那幾年里,她卻為他這種性格惶恐多時。 他言詞和神色都不懂得遮掩,總是將她的不好擺在明面上,責(zé)備和輕視的話語脫口而出,總是讓她羞愧和慌亂得一宿一宿睡不著覺。但他過幾天就會變得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即便后來她大著膽子反駁他,他也會說:“難道你沒有錯處嗎?” 折綰今天這招就是學(xué)的他。 但是她也沒有說錯他。他確實對川哥兒并不親近。最初的時候,應(yīng)該是覺得這個孩子害死了長姐。長姐是難產(chǎn)而亡的,他心里過不去這個坎。后面是真忙,他上了朝堂,是個新人,為了穩(wěn)住地位很是費功夫。再后來,便是時不時去外地巡查,偶爾回來也是常日在外。折綰跟他最初那幾年其實也不熟悉,何況是川哥兒了。 等到了后面,川哥兒漸漸長大了,很是濡慕父親想要親近的時候,刕鶴春卻成了個嚴(yán)父。他的原話是:“他都被你們寵壞了!這么大的年歲,竟然還做不出一篇文章來?!?/br> 川哥兒怕他怕得只要聽見他的名字就抖,后來再大一些,就成了另外一個刕鶴春,寡言少語,冷冷清清。 所以……折綰其實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哪里。刕鶴春罵他,她就去安慰,他害怕刕鶴春質(zhì)問他讀書的事情,她就用盡了辦法引著他去大膽一些,陪著他讀,一遍又一遍的練。 她最后都會背那些書了。 她cao心他的大大小小事情,一點一點的將他養(yǎng)大,溫和細(xì)語的養(yǎng)著,希望他能長成一個溫和如玉開朗俊俏的郎君。 不要像她,但可以像長姐。 但他卻像刕鶴春。 折綰唏噓起來,“既然我養(yǎng)不好,那就讓他養(yǎng)?!?/br> 既然川哥兒最終還是不喜歡她,不愿意親近她,那就不親近好了。 她這輩子想要彌補的遺憾里面,并不包括把他養(yǎng)成如同長姐那般的人,并不包括把他養(yǎng)得同自己親近。 所以第二天給趙氏請安回來,于mama等幾個婆子抱著川哥兒過來的時候她就笑著道:“放到榻上去,上面鋪了棉絮,里里外外好幾層,摔著了也不怕?!?/br> 又對于mama道:“你今日把榻上的邊邊角角都包一包,免得到時候川哥兒磕著了?!?/br> 然后跟茗mama到一邊道:“你叫人備好馬車,我今日還要去宋家一趟?!?/br> 茗mama知曉她是為了跟宋家大少夫人談鋪子的事情,趕緊點頭,“是,奴婢馬上去?!?/br> 于mama就冷眼瞧著她“關(guān)心”了幾句之后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而后直接出了門。 她這一出門,三少夫人宋玥娘差點又氣得摔了鍋碗瓢盆。宋mama好聲好氣的勸,“奴婢這回打聽了,是咱們家大少夫人寫了拜貼請她去的,說不得是有事情?!?/br> 宋玥娘哭道:“大嫂嫂跟她有什么可說的!她們才認(rèn)識多久啊!” 宋mama:“要不,您寫信回去問問?” 宋玥娘賭氣,“不問!她跟折綰的事情都不告訴我,我才不問呢。” 宋mama:“那你問問小折氏?” 宋玥娘:“我問她?她配嗎?” 宋mama:“那讓國公夫人去問?” 宋玥娘還是不依:“我都不想去母親說了,我嫌丟人,我娘家嫂嫂跟她好,那我算什么?” 宋mama頭都大了,“那老奴去打聽打聽?!?/br> 但也沒有打聽出什么來,回來嘖嘖稱奇,“還別說,她才嫁進(jìn)來多久啊,竟然把蒼云閣管得跟鐵通一般,那幾個丫鬟竟然一個字都不肯漏出來?!?/br> …… 宋府里,玉岫正拉著折綰介紹給自己的手帕交,“這是勛國公夫人,姓孫,小名三娘,也是丹陽人,我們自小一塊長大,很是要好。這回你買的鋪子就有兩家是她的。她跟我同歲,阿綰,你叫她孫jiejie就好?!?/br> 折綰看見勛國公夫人的時候還愣了愣,不由得想起她家?guī)啄旰蟪业膱鼍?。但此時鄖國公府還勢如中天,英國公府是比不上的。 她心緒復(fù)雜的感激這位國公夫人給她這么好的鋪子,然后就發(fā)現(xiàn)她雖然在笑著說話,但眉眼間里卻帶著些郁郁之色,精神很是不濟(jì)。 玉岫就拉著折綰去一邊說話,“三娘也是繼室,十八歲從丹陽嫁到京都,如今已經(jīng)二十八歲?!?/br> 折綰記得勛國公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 玉岫道:“她自小性子就喜歡傷春悲秋,嬌花一般,勛國公這個人卻是個大老粗,她過得不是很快活?!?/br> 折綰詫異看向她,玉岫就拍了拍她的手道:“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不是秘密。” 然后道:“她身子弱,生下一個小姑娘卻沒立住,三歲就走了。她傷心欲絕之下精神就開始不濟(jì),總是在府里面不出門?!?/br> “她賣鋪子的事情是我辦的,我借著買賣鋪子見了她兩次,不可避免的說起了你。她知道你的事情后,便說想見見你?!?/br> “——她也想找點事情做做,跟你一起合著做做生意?!?/br> “阿綰,你就當(dāng)幫我的忙,她還是第一次對外面的事情感興趣,我不忍心拒絕她?!?/br> 折綰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孫三娘,恍惚了好一會,才溫和的點點頭,“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又安慰道:“可能我也是繼室,她見了我,便有了興頭。也有可能最近她有了興頭,所以見了我就覺得她也可以試試?!?/br> 總之是好事。人有活著去做事的念頭才會活下去,不然什么病都沒有,大夫也治不好。 玉岫本就是心愧滿滿,覺得貿(mào)然讓她答應(yīng)此事實在是突兀,但她什么都不問,卻好像什么都懂了,一番話說得慰貼,讓自己不知道說什么好。 孫三娘的精神確實不怎么好,兩人坐回去后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睡著了。玉岫感慨一句:“她每日要睡好久啊。” 但她肯出來便是好的。事情這么順利解決,她委實高興,道:“我燒香拜佛是有用的,正好碰見你出來買鋪子做生意?!?/br> 不然三娘也不會對外頭感興趣。 然后打趣道:“你回去之后,若是我家玥娘問起,你就說我實在是喜歡你,便把三娘介紹給你認(rèn)識了,她準(zhǔn)生氣?!?/br> 折綰:“不用瞞著?” 玉岫樂道:“咱們正大光明做朋友,瞞著做什么?不用瞞著任何人?!?/br> 但回到英國公府,折綰沒等來宋玥娘,卻先碰見了刕鶴春。 他行色匆匆,見她又一身精致打扮回來,皺眉道:“你去哪里了?” 折綰:“宋家。” 刕鶴春陰陰沉沉:“去置辦鋪子?” 又沒管川哥兒? 折綰就看了他一眼,溫溫和和的:“沒有,我沒多少銀子,鋪子只能置辦一間,已經(jīng)置辦好了。是玉jiejie覺得我實誠,將勛國公夫人介紹給我認(rèn)識?!?/br> 刕鶴春臉色就變了變。 勛國公正是他的上官,是個脾氣暴躁的人,脾氣來了,連圣上都要懟幾句。 他今日就挨了一頓懟。 第24章 和光而不污(24) 刕鶴春一度覺得自己太顯眼了才會經(jīng)常被鄖國公罵。 他任職督察院, 做的是左僉都御史,官從正三品。他的官職算不得最高,畢竟陛下喜愛督察院, 將底下的六部給事中,十三道監(jiān)察御史,經(jīng)歷司等都給予了五品至一品的品級。 刕鶴春即便是有家世之人, 但夾在中間, 還不算太顯眼。 他顯眼的是他經(jīng)常被陛下留下私談, 陛下還曾對勛國公道:“這是自家子侄, 朕看著長大的,卿需好好教導(dǎo), 免得將來出去辦事的時候丟臉, 那朕臉上也無光?!?/br> 勛國公的不滿平鋪在大臉盤子上, 嘴里噴沫:“天下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 刕大人是,其他的官員們也是。” 他不情不愿的:“但陛下既然發(fā)令, 臣必然多加關(guān)照?!?/br> 關(guān)照是關(guān)照了的,但卻讓刕鶴春苦不堪言。因為從那之后, 他便要比別人多不少的公務(wù)。別人做錯了, 勛國公還給機(jī)會, 但刕鶴春做錯了,勛國公少不了要給他一頓罵, 直言道:“陛下看重你,百官也盯著你, 自然要比別人多一分謹(jǐn)慎。” 今兒個也是如此。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但勛國公就是借此罵了他一頓。 刕鶴春倒是不記恨他,只因勛國公這個人罵雖罵, 但也確實踏踏實實教他做事。 刕鶴春喜歡做實事的人,自然也敬佩勛國公,只是經(jīng)常被這般對待他也熬不住,便想著找個時機(jī)跟勛國公好好聊聊——他都已經(jīng)進(jìn)都察院兩三年了,早已經(jīng)不是新來的毛頭小子,不該再如此對他吧? 也該給他些面子,不然底下的人怎么看他?但鄖國公這個人是個老頑固,他提了好幾次都被他岔過去了,只能重新再找機(jī)會。 結(jié)果他還在絞盡腦汁,折綰卻結(jié)交上了他的夫人。 聽聞勛國公夫人體弱多病,一直不曾出府,也沒什么好友。倒是沒聽說過她跟宋家的大少夫人交好。他思慮了半晌,問:“你覺得勛國公夫人這個人如何?可以相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