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鶴春這次倒是想錯了三少夫人。她如今哪里還是從前幼稚的模樣。她也是成長了的。她認為比炫耀更加厲害一點的手段是無視。

    于是這次回娘家吃席面，她就不愿意請折綰過去。

    但是阿娘和嫂嫂卻寫了信和拜貼來，點明要請折綰做客。

    阿娘在信中道：“你的脾氣和性子，定然是已經(jīng)得罪人了，我們只好幫你善后，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何必要為自己結(jié)一門仇。”

    三少夫人覺得阿娘實在是過慮了。她跟折綰話都沒說過幾句呢，哪里就欺負人家。

    何況人家也沒有想著跟她說話！

    但帖子都送了來，折綰一直安安靜靜的在花草房里面做事，沒有來搶她的中饋，她也愿意妥協(xié)去跟趙氏道：“母親，我阿娘和嫂嫂怕怠慢了您，特意送了帖子來請您和全家人一塊過去吃酒呢。”

    趙氏慰貼得很，拍拍她的手，“你阿娘和嫂嫂念著我，那便一塊去吧。”

    又笑起來，“哪家吃席要帶全家去的？沒的要人家笑話?！?/br>
    三少夫人：“阿娘寫信來罵我啦。說我做事不動腦子，咱們兩家還能是外人能比的？自然是要全家去，全家人吃上三天三夜才算好呢。”

    趙氏很滿意親家的態(tài)度，道：“那就全家去。”

    等到了那天，刕鶴春還特意過來了一趟，“折綰不懂事，還望母親顧著她一點?！?/br>
    趙氏當(dāng)時笑瞇瞇，坐上馬車放下簾子就臉色不好了，跟婆子道：“我難道還會不知道顧全她的臉面？她丟臉就是我丟臉！但他要娶個丟臉的回來我能怎么辦？當(dāng)初我可是不答應(yīng)這門婚事的?！?/br>
    婆子勸了一路才將人勸好。

    折綰倒是不知曉這其中的曲折，下了馬車得了趙氏一個瞪眼她也沒往心里去。她今日早上起來心里存著事情，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記得宋家的什么事情卻忘記了。

    年歲大了就這樣，早年的事情忘得干凈，但慢慢的接觸到往昔又能想起一點半點，只是實在記不清楚具體的。

    宋夫人親自出來接她們，挽著趙氏的手道：“我不羨慕你別的，只羨慕你有這么多好兒媳?！?/br>
    趙氏：“瞧你這話說的，你兒媳婦就不好了？”

    宋夫人：“我的親女兒也比不過她！”

    三少夫人：“嫁出去的女兒果然是受嫌棄的。”

    一行人笑起來。宋夫人分出神來瞧折綰，暗夸一句好相貌，再看她神情溫和，不卑不亢，跟傳聞中倒是有些不符。

    她就笑著道：“這是你家的新媳婦，我是第一回 見，一看就是個懂事嫻靜的性子，你是有福氣的?！?/br>
    趙氏：“是，她性子安靜，就是不太愛說話?！?/br>
    有沒有福氣就兩說了。不說話的時候能把人氣死。

    等進了屋，折綰見到了年輕很多歲的宋家大少夫人。但十五年后她也沒有蒼老許多。

    可見歲月對她是恩寵的。

    折綰坐在下首，先讓其他人去看過孩子，輪到她的時候也上前說了幾句恭賀的話，誠心誠意的道：“孩子很好看，眉眼像了你，長大了必定是個俊俏的小公子?！?/br>
    宋大少夫人就笑起來，“我也是這般覺得的，這幾個孩子，只這個像我?！?/br>
    但折綰卻突然記起自己忘記什么了。她記得后來這個孩子養(yǎng)到一兩歲的時候去世了。具體什么時候去世的？出了什么事情去世的？

    她從前也沒關(guān)心過，現(xiàn)在一時半會真想不起來。

    畢竟太久了。素膳去世之后，她能多日躺在床上發(fā)呆，大夫最初說她身體沒病，是可以好起來的，但她就是好不起來，反而越病越重，事情也忘得多。

    好多不關(guān)自己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凈。

    折綰坐下來低頭擰眉想，還是沒想起來孩子是怎么沒的。她再看向孩子的眼神就柔和得成一團水，難得主動開口問了一句，“怎么沒打個長命鎖？”

    三少夫人挑眉，“你懂什么，是寶云寺的大師說孩子命好，身子康健，不用佩戴這些東西，佩戴得多了命格反而被壓住?！?/br>
    折綰是不懂這些的。她一生求子卻沒有求到，也沒養(yǎng)過這么小的孩子，確實是不懂。于是便沒有繼續(xù)做聲。

    倒是宋家大少夫人年歲大一些，看得出她真情實意的心，張嘴便罵小姑子，“你才懂什么！你這張嘴巴??！也就是你大嫂嫂不跟你計較?！?/br>
    三少夫人還要說，宋大少夫人便拍了她手臂一巴掌，“你且閉嘴吧！”

    三少夫人丟了臉委屈得很，“你都不疼我了?！?/br>
    宋夫人打圓場，“好了，都是自家人你嫂嫂才打你的。”

    確實是只有英國公府一家子人在。折綰被這一出弄得怔了怔，晚間回家的時候還在想宋夫人和宋家大少夫人。

    上輩子她沒見過她們幾次，但她們確實一直很和氣，見到自己也會說三少夫人如何的傻氣，她們已經(jīng)訓(xùn)誡過了，希望她不要計較，還會送禮過來。若是在其他府邸碰見了，也會過來打聲招呼。

    但也僅限如此了。

    折綰一直以為她們說的是場面話，做的場面事。但也許是真的？那后來三少夫人突然想通了，估摸著也是她們的功勞。

    ——如果這是真的，有這般的家人，三少夫人卻直到那么晚才想通，想來也是個蠢的。

    她不由得笑出了聲，暢快的叫蟬月去廚房點膳食。

    “起個鍋子吧，再要一兩米酒。rou要切得薄薄的，燙一燙就熟的那種最好，再給我一些辣子，用生姜大蒜加油炒，最后用炒好的熱油潑了，里頭加芝麻送來?！?/br>
    素膳今日又在外頭跑，但趕在吃飯的時候回來了，手里買了一袋花種子。折綰擰了濕手巾為她擦汗，笑著道：“怎么滿臉的土啊。”

    素膳：“我雇了牛車！花了十個銅板呢，根本沒有自己走路，但灰塵還是很多?！?/br>
    折綰：“也不用急哄哄的，慢慢找就好了。”

    素膳扮了個鬼臉，“我可不敢慢，我得親自去查探好了價錢，我不是怕你被騙嘛，你這么急，人一急就容易被騙?！?/br>
    折綰手一頓：“真能看得出來我很急？”

    素膳：“我當(dāng)然看得出！但我懂，我們一直都沒有自己的好東西嘛?！?/br>
    好東西總是急著要的。

    折綰就笑起來，“過兩天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跟你一塊去，你說得對，我實在是著急，還是快些定下來比較好。”

    她要出門，刕鶴春是很滿意的。因為她說，“我不懂花苗的來處，婆子們報與我銀子，我也不知道真假，還是想要自己去看一看?！?/br>
    刕鶴春就喜歡做實事的人！他的衙屬們曾經(jīng)抱怨他見不得人歇息，他自己也不歇息，跟頭耕牛一般。如今，他也不喜歡折綰歇息，還挺欣慰的，道：“你雖然性子慢，做事情慢，但也算腳踏實地?！?/br>
    不算一無是處。

    他的話折綰根本沒進耳朵，第二天就出了門。趙氏和三少夫人聽聞之后咋舌，“還真把花草房的事情當(dāng)成大事了？”

    京都之中也有人喜愛花草，但此時還沒有風(fēng)靡，遠遠沒有到達后面各府送花草的地步。

    但人家自得其樂的，她們兩個也不高興。三少夫人忙英國公府的大大小小事情一上午，黃昏的時候好不容易休息會，便聽聞?wù)劬U回來了，還買了許多熟食，當(dāng)場就冷了臉，“我忙死忙活，她倒好，整日里摘花買吃食的！”

    下頭的人就勸，“您是能者多勞?！?/br>
    三少夫人又高興起來，“是啊，她蠢笨得很，竟然真埋頭伺候花草，這跟花草婆子有什么兩樣？嫂嫂還說我欺負她呢。這樣的人，我欺負她都嫌丟臉！”

    但她嫂嫂的信卻送進了折綰的手里。折綰聽聞是宋家大少夫人的人送來的還覺得好奇，打開信一看，倒是感慨這個人真是坦坦蕩蕩。

    信中說，她的貼身婆子認得折綰，今日去桂淵街的時候恰好就碰見她帶著丫鬟在打聽鋪子的價錢，雖然她們戴著幃帽，但那婆子會聽聲，憑聲音還是認出來了。

    “我本想著此事冒昧，不好寫信打攪，但又怕你買錯地方。桂淵街空涼，仿若無人，我的嫁妝鋪子就有這里的，也想著賣出去，所以才遣婆子去沽價?！?/br>
    信里面言詞懇切，折綰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勸自己不要買。

    素膳瞧見信白了臉，“遭了，咱們這事情要瞞著的，她知曉了怎么辦啊。”

    折綰就安慰道：“雖說是要瞞著，但只是事情做成之前要瞞著，否則變數(shù)就多?！?/br>
    事情做成之前不要張揚出去是她學(xué)來的智慧。但是不小心被知曉了也沒有關(guān)系，萬不可苛責(zé)自己，否則就本末倒置了。

    “這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日后大家肯定會知曉的。且宋家大少夫人是好心，沒有惡意。”

    她就寫信去告知緣由，大概是說自己現(xiàn)在沒有太多銀子，但看中了桂淵街日后應(yīng)該會漲價，現(xiàn)在買是合算的。

    宋家大少夫人沒想到她還懂這個。她展開信笑著道：“這個人還挺有志氣的?！?/br>
    折家什么都沒有給她——三少夫人回家取笑她的時候說的，她就自己買。不能買好的，那就買能漲價的。

    “玥娘還在那里爭什么中饋呢，她已經(jīng)買上鋪子了。真是個聰慧的女子?！?/br>
    她想了想，道：“那我的也不賣了，免得日后真漲了后悔?！?/br>
    然后又忍不住寫信去跟折綰道：“桂淵街好幾家鋪子都在賣，有些只要八十兩銀子，你若是真想買，我與你當(dāng)回掮客。”

    第19章 和光而不污(19)

    宋家大少夫人姓玉，單名一個岫字。玉家世居丹陽郡，已有百年，子嗣繁盛，如今單族中子弟為官的就有百余人。

    玉岫是家中嫡長女，六歲與宋家定親，十六歲成婚，今年正二十八歲。

    娘家得勢，夫家得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她便在京都夫人之中頗有人緣，由她牽線搭橋做個掮客實在是簡單之事。

    因沒有得到折綰的允許，她也不敢將此事告訴其他人，連關(guān)系最好的婆母都瞞著，只在婆母過來看小兒的時候忍不住夸道：“她年紀輕輕的，卻沉得住氣，看得通透，您瞧玥娘和英國公夫人對她不搭不理的，她也只是自得其樂，并不理會?！?/br>
    如今還出來買自己的鋪子，是個明白人。

    宋夫人卻還在擔(dān)心自己的女兒，抱怨道：“玥娘從小性子就莽撞，不懂讓人，這是天生的！咱們努力教導(dǎo)多年，好不容易好了些，結(jié)果一嫁進英國公府又被趙氏教壞了?！?/br>
    玉岫：“但英國公夫人真心對她好，咱們也不好多說什么。”

    且人常年在英國公府，她們不好經(jīng)常上門訓(xùn)斥，便只能時不時寫信教導(dǎo)，只是收效甚微。

    宋夫人嘆息，“趙氏這個人脾氣大，平日里我都要順著來，免得她因此對玥娘心存不滿?！?/br>
    而后氣道：“折氏才是英國公府的大少夫人，將來遲早是要接過英國公府的，趙氏讓玥娘現(xiàn)在跟她搶，等日后分了家，難道還要玥娘去給大哥大嫂掌家么？”

    外人一看就明白的道理，偏自家這個傻丫頭不懂，還覺得自己搶贏了很得意。

    宋夫人說著說著不免對趙氏也埋怨起來，“若真是心疼玥娘，就該是咱們兩人這般為她著想，而不是讓她做個靶子。以前是跟大折氏爭，如今又是跟小折氏?！?/br>
    玉岫寬慰：“萬幸大折氏和小折氏都是明理的，我看啊，人家兩姐妹都不愿意搭理她呢。這般也好，沒把人得罪透了，她在前面惹禍，咱們還能給她收拾收拾爛攤子。母親，我看小折氏這個人可交，兒媳往后還想請她來家里吃吃茶?！?/br>
    宋夫人也是這個意思，“不管她身世如何，如今人家已經(jīng)有造化嫁進了英國公府做大少夫人，除非不幸走了，否則就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將來的英國公夫人，你結(jié)交她是對的?！?/br>
    玉岫得了令，辦起事情來得心應(yīng)手，折綰還沒寫信回她要不要做這個掮客呢，她已經(jīng)盤算著能把桂淵街哪些好鋪子給她了。

    另外一邊，折綰拿著玉岫的信也沒糾結(jié)，笑著道：“咱們碰見心軟良善之人了?！?/br>
    素膳卻猶豫，“她到底是三少夫人的娘家人，會不會有詐?。俊?/br>
    折綰循著記憶：“這個人，跟普通的女子有點不一樣?！?/br>
    她記不得玉岫太多的事情，記得的也是三少夫人不斷跟她炫耀自家大嫂嫂如何如何，炫耀的多了，讓她對玉岫實在是歡喜不起來。

    但確實不討厭她，甚至有些敬佩。這個人是有大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