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再次后悔，卻也沒辦法退貨了。她拉著刕鶴春離開堂庭去里間，“我之前也是見過她的，確實是個老實人，但也瞧得出聽話，上進，會是個順著咱們?nèi)サ?，也能盡力的對川哥兒，這般日子還能過。但如今我冷眼瞧著，她嫁過來這三日確實有些不對勁……”

    竟然有一種你們隨意我只愿意折騰吃的無恥。

    趙氏不由得又抱怨道：“我就說一個庶女配不上你，又是姨娘養(yǎng)的，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但你和你父親偏偏就允諾了，要我說……”

    眼見母親又要長篇大論，刕鶴春連忙打斷，“她還小呢，又剛嫁過來，什么都不懂，自然要母親教導(dǎo)。還有川哥兒，母親之所以同意此事，不是還念著她是川哥兒姨母，將來會對川哥兒好嗎？若是一直攔著不讓他們接觸，那便違背了初衷。”

    又想起折綰昨日說的話，道：“她年幼，怕自己說錯做錯了母親斥責她，便什么都不敢做了，母親也是，很該給她面子……”

    趙氏挑眉，“我斥責她？我根本就……”

    后面的話她不說刕鶴春也明白，只好擺擺手，無奈道：“兒子先帶著她去折家，不然該晚了?！?/br>
    趙氏冷哼一聲，“去吧。我就不去見她了?！?/br>
    刕鶴春一個人回到堂庭，折綰正跟素膳說悄悄話，瞧見他回來，兩人便噤了聲。

    刕鶴春直直往外走，折綰帶素膳跟著。唐mama和于mama已經(jīng)在馬車邊侯著了，川哥兒也被抱了過來。

    他正安安靜靜的待在于mama的懷里，看見刕鶴春有些激動，想要湊過來，卻又有些害怕。倒是看見她之后臉色微微迷惑。

    是見了不熟悉生人的反應(yīng)。

    折綰掩下心口的情緒，沒有過去抱他，只是問，“川哥兒跟哪個馬車？”

    刕鶴春有心讓他們兩個相處，“自然是跟著咱們?！?/br>
    折綰點點頭，“那便讓于mama帶著他一塊跟咱們的馬車走?！?/br>
    國公府的馬車寬敞得很，坐上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子綽綽有余。

    于mama自然也是愿意的，抱著川哥兒上馬車之后，便抱著孩子討喜道：“大少爺，川哥兒眼睛是越來越像您了?！?/br>
    刕鶴春沒有答話。他修嘴功，便不愿意搭理一個婆子。只伸出手接過川哥兒抱在懷里，然后頓了頓，朝著折綰道：“川哥兒，這是你阿娘?！?/br>
    川哥兒聽話的喊了一句阿娘。

    折綰的手顫了顫，輕輕點頭，道：“嗯?！?/br>
    然后又低眸不言不語了。

    刕鶴春對她的不滿突然在這一刻達到了最大。他帶著點無奈的怒氣道：“你要抱抱他嗎？”

    折綰：“讓婆子抱吧。我沒抱過他，怕摔了?！?/br>
    她依舊一副雷打不動的性子，好像沒有察覺出他的怒氣，也沒覺得自己這般做有什么不對的。

    她似乎只是在單純的告訴他，她不會抱，她就是怕摔了。所以她不敢抱。

    刕鶴春的脾氣便不知道要怎么發(fā)了。

    最后，他只是嗯了一句，忍怒道：“那你以后多抱抱?！?/br>
    第8章 和光而不污（8）

    折家坐落在長福巷子里的第二戶，從英國公府過去大概要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里面，刕鶴春已經(jīng)從無奈到生氣再到無奈以至于沒脾氣了。

    他想，但凡他之前多見見折綰，他都不愿意答應(yīng)這門婚事。她實在是氣人。

    倒是折綰見他臉色變了又變，很是稀奇。

    顯然，這時候的刕鶴春即便是二十五歲了，卻沒有一點兒十五年后的老成和脾性。

    他現(xiàn)在的寡言少語竟然只是表面上的，實則修嘴沒修心，心里應(yīng)該很躁動——她都看出來了。

    但這樣就生氣了嗎？她不過是不愿意再跟他說那么多話罷了。

    若是這般就要生氣，那她過去十五年里笑臉貼冷臉，努力湊過去跟他說話之后得不到回應(yīng)又可以生多少氣呢？

    她想到這里，不由得又想起趙氏早上生氣的模樣，竟然一不小心笑了出來。

    ……有些暢快。

    這算不算無意之中報復(fù)了一小下??？

    那報復(fù)他們也太容易了。

    刕鶴春：“……”

    他確實沒脾氣了，道：“什么事情好笑？”

    折綰收了笑臉：“沒什么?！?/br>
    刕鶴春不去跟個小姑娘辯解這個，只道：“待會見了岳父岳母，對川哥兒要親近些?！?/br>
    看在她還年幼的份上，他愿意再教導(dǎo)教導(dǎo)。

    要是她自己知曉努力上進就好了，他就可以甩開不管了。朝堂的事情那么多，他真沒有時間為她多cao心。

    一切還是要靠她自己。

    折綰便又點頭。于mama瞧見兩人的氣氛不太好，心里高興，伸出手去接川哥兒，“老奴抱著吧，給川哥兒喂個果子?！?/br>
    刕鶴春卻皺眉，“三歲了，吃個果子還要喂嗎？”

    他從小矮幾上拿了香果給他，“可以自己吃嗎？”

    川哥兒很激動，“可以的?！?/br>
    他話說得很清楚。

    他很喜歡父親，但父親來去匆匆，也不怎么來看他。他依著父親，道：“川哥兒還可以自己吃飯了。”

    刕鶴春笑起來，“這才是好孩子?！?/br>
    折綰見他們父子情深，扭過頭去撩起窗簾看外面的人群擁擠。

    她病了之后，一直都沒有出過國公府的門。應(yīng)該說素膳去世之后，她就覺得外頭的天并不是那般吸引她了。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死了也好。死了跟素膳一塊做伴，來生也許還能做個姐妹。

    她到最后的那些日子，一點也不羨慕人間煙火。她只是盼著自己在睡夢里死去，那樣病痛也不會折磨到她了。

    彼時川哥兒從國子監(jiān)里面回來看她，她枯瘦如柴，氣也出不了多少，但還很溫和的問他，“我想來想去，自己也沒有什么地方對不住你，你為什么會遠離我呢？”

    川哥兒半響沒回話，好一會兒才道：“母親多慮了，只是兒子天性如此罷了?！?/br>
    可你明明不是。她是見過他和趙氏，于mama還有他那個新婚小妻子親昵相處的。

    折綰直到死也沒有明白，便也不準備明白了。刕鶴春便見她又開始發(fā)呆。她好像很喜歡這般靜靜的呆在一個角落里想自己的事情，有時候臉上露出來的神情像是看透滄桑之人才有的，沒有一點兒這個年歲該有的活氣，整個人看起來不討喜得很。

    但他又實在沒有辦法對她生氣。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神情太柔和了，竟然讓他不忍斥責。他便將川哥兒送了過去，“你抱會?！?/br>
    折綰猝不及防接了孩子，還沒回神，身體的記憶已經(jīng)將人給熟練的抱在了懷里。她僵了僵，小心翼翼又將人放在凳子上。

    她小聲說，“我抱著他害怕?！?/br>
    刕鶴春好笑，“你剛剛抱得很好啊。你怕什么？”

    折綰：“我就是怕?！?/br>
    刕鶴春只好作罷。

    等到了折家，他自然是去跟岳父和大舅哥等人一塊吃酒談天，川哥兒被折綰帶著去了后院見折夫人。

    折夫人一臉歡喜的將川哥兒抱在懷里，親了好幾下，“我的乖乖，想不想外祖母??？”

    川哥兒卻已經(jīng)不太記得她了。但于mama常常提起外祖母，他也是有印象的，點了點頭，“記得的?！?/br>
    折夫人便紅了眼睛，“川哥兒，你的眼睛和鼻子就跟你阿娘一個模樣刻出來的?！?/br>
    川哥兒對生母沒什么印象了，但剛剛在馬車上父親教導(dǎo)過他阿娘兩個字，他便連忙循著記憶去看折綰。

    折夫人頓時心痛如割，心里為自己苦命早逝的女兒不值當，卻又不好當著孩子的面發(fā)脾氣，忍著酸澀的淚意對婆子道：“你先帶著川哥兒去玩?！?/br>
    唐mama和于mama等人帶著一干奴仆便退了下去。折夫人冷著臉問：“聽聞你不愿意將川哥兒接回去養(yǎng)？”

    折綰：“我是愿意的。只是婆母不愿意?！?/br>
    折夫人：“聽聞你也不愿意接手中饋？”

    折綰就輕輕笑了起來。她才到家，唐mama等人也都還沒來得及說，但母親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

    看來嫡母的消息還是很靈通。

    她道：“接了也不會給，不如不接?！?/br>
    “再者說，我沒有分身之術(shù)，接了川哥兒，便也沒時間去管中饋。不如就先這般，等以后再說?！?/br>
    折夫人自然知曉是這個道理。但她卻不愿意接受這般的說辭，她拍著桌子道：“你jiejie在的時候，即便是有千般的事情，她也能同時做得好?！?/br>
    “你以為我逼著你快快接川哥兒回去和管中饋是為著我嗎？我還不是為了你和川哥兒？”

    折綰沒有回話。她是知道真正原因的。

    這個原因說起來也簡單。

    趙氏不愿意給她中饋和川哥兒，而她一門心思去接，去管，便是把趙氏給得罪了。

    嫡母不愿意看見她和英國公府的人和家親。往后多年，只要她跟府里的誰關(guān)系好些，嫡母便立刻受不了，定然要來攪和亂才行。

    比起英國公府的人，折綰更加厭惡嫡母。

    她靜靜的坐在凳子上等嫡母罵完。其實也沒有什么別的話，無非是你如此蠢笨，膽小，怯弱，若不是我在背后撐著你，你能得到如此的富貴？你的富貴還能順暢下去？

    一個出嫁的女兒，沒有娘家的助力，你憑什么在高宅大院里面行走？

    離了我，你什么都不是。若不是你jiejie離世早，你能有這般的潑天富貴？你要感念你jiejie的恩德，日日燒香敬拜……

    折綰聽了一輩子，再聽這些，不僅無動于衷還覺得有些好笑。

    這話能唬住十五歲的她，卻唬不住三十歲的她。

    到底還是不一樣了。她甚至聽得還很歡喜。她很喜歡現(xiàn)在這樣不用因為別人幾句話就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自己。她甚至又特意豎起耳朵聽了幾句，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依舊平靜得很，便深深的舒出一口氣。

    真好啊。

    不因她人的怒罵而憋屈和傷心得幾天吃不下飯，也是一種歡喜。

    她甚至不愿意花費力氣去反駁嫡母，只是耐心的等人說完，然后才道：“母親，你把素膳的賣身契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