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7  犟種

    （1）

    凌晨五點，楚曦坐到了楚宅的會客廳里。

    面前的小茶幾上擺著精致的琺瑯茶杯，熱氣騰騰的紅茶香氣四溢。楚太太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神情憔悴面容疲憊，顯然是一晚未眠，眼底有兩抹濃重的烏青。

    “曦曦，好久沒見?！彼o楚曦的茶杯里加了方糖，“最近過的怎么樣？”

    “挺好的?！背卣f。

    她不知道楚太太這個時間找她來是有什么要緊事，也不便主動開口詢問。在一段簡短的寒暄過后，兩人之間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楚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問：

    “太太呢？最近過的怎么樣？”

    楚太太的眼神不知飄往何處，聽到她的問話，笑了一聲。

    “不怎么樣，沒有你幫我管著明洲，他越來越無法無天了?！?/br>
    楚曦再次沉默了。

    “當(dāng)年……那樣對你，是我的不是?！绷季煤螅p聲開口，“你也知道，明洲他就是我的命根子。那時候，我是被氣昏了頭……”

    “我明白的太太。”楚曦說，“您生氣很正常，我沒有怪過您?！?/br>
    “那么，你還愿意叫我母親嗎？”楚太太看向楚曦，眼中似乎含了一點淚。

    楚曦愣住了。

    畢竟是有十六年的養(yǎng)育之恩，楚太太一直以來都善待于她。她不忍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雖然內(nèi)心依舊帶著苦澀，卻低頭輕聲喚了一句：

    “母親?！?/br>
    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她也有些鼻酸。

    “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背f，“除了明洲以外，我也沒有別的孩子。他對你……咳，這么多年了，他對你啊，還是那樣兒。我是拿他沒有辦法。曦曦，你們倆的事，我也不想管了。左不過你倆也不是真姐弟，他要是鐵了這條心只認(rèn)你一個，我也沒那個力氣把他拉回來。曦曦啊……”

    “沒有這回事，母親，明洲他……”想到楚明洲扔戒指時的毫不猶豫，楚曦垂下眼睛，“我們倆也這么多年沒見了，他大概早就放下了?！?/br>
    “曦曦，你在說什么？他要是這么輕易能放得下你，我又何必大半夜把你找來?！甭犃怂脑?，楚太太苦笑了一下，站起身說，“你跟我來?！?/br>
    楚曦不明所以，跟著楚太太走到會客廳的落地窗前。抬手掀開窗簾，就能看見楚家的后花園。下著這么大的雨，在當(dāng)年楚曦跪過的位置，依稀跪著一個人影。

    楚曦的瞳孔放大了，幾乎不敢置信。

    “……明洲？”她扭頭看向楚太太，“他為什么會在那兒？他在干什么？”

    “他這意思是，如果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他就一直跪?！背珦u頭，“用自己的身體威脅我，他就會用這一招?！?/br>
    說到這，楚曦終于明白了楚太太叫她來的用意了。

    “可是……明洲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喜歡我了才對啊……”

    思緒有些混亂，那時在荷花池邊，他明明一臉冷酷地說，他的真心，就算是扔了也不會給她。那現(xiàn)在他又是在干什么？在雨里跪著自虐？

    “那孩子要面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背f，“嘴上說著不喜歡，心里卻又放不下。對著你他不肯表露出半點心思，對著我又倔成這個死樣子。我能怎么辦？他都已經(jīng)跪了快七個小時了。他剛做了手術(shù)，身子弱，怎么受的住……”

    楚曦聽了這話，默默握緊了拳。

    這個笨蛋弟弟！

    （2）

    暴雨傾盆，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楚明洲一身昂貴的襯衣西褲，就這么直挺挺跪在雨里。

    好在現(xiàn)在是夏天，氣溫也不算太低。他想，jiejie走的那一年是冬天，在雨里跪了一晚上，她該有多冷呢？

    他知道這些事情時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可每每想到她為他所經(jīng)受的這些苦，卻還是會覺得心疼。

    他其實也不是存心要找虐，只是想著如果把她走過的路都走一遍，是不是就能明白她當(dāng)時為什么那樣做出選擇？

    就在此時，雨卻突然停了。不，是有人將傘撐在了他頭上。密集的雨點落在傘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又順著傘沿連成一股股珠串墜落。楚明洲抬起頭，看見了楚曦的臉。

    他的瞳孔縮小了一瞬，她為什么會在這兒？

    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實在太過狼狽，楚明洲抿緊唇將臉別向一邊，又是驚訝又是羞惱，一時不知要如何開口。

    ……算了，反正在她面前，他能保持體面的時刻也不多。

    “明洲?！彼龔澭氖?，他的身體溫度燙到讓她心驚，應(yīng)該是發(fā)了高燒。她有些急：“別跪了，起來?！?/br>
    “不要你管！”他甩開她，語氣很沖，像是還在賭氣，“你來干什么！”

    簡直犟得要死。

    他哪有半點楚太太說的喜歡她的樣子？對她說話的口氣也很兇，楚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和那天一樣，他已經(jīng)大了，她搶不回他手中的戒指，也拉不動他。

    “明洲啊……”楚曦沒有辦法，在他面前半跪了下去，膝蓋被粗糲的地面硌得發(fā)痛，裙角被地面淺淺的積水沾濕，她卻毫不介意。

    手中的傘被扔到一邊，她抬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直接抱住了他。

    像是怕被他再次掙開，她用了很大力氣，身體微微顫抖。

    楚明洲傻了。渾身僵住，腦中一片空白。

    她這是什么意思？明明見到了就要逃，笑一下都不愿，為什么突然抱了上來？

    “明洲，別這樣……你在發(fā)燒?！彼穆曇魩е奶酆徒辜保奥犜捄貌缓?，你得去醫(yī)院。算jiejie求你行不行？”

    一道驚雷在天邊炸響，震得楚明洲渾身一顫。

    明明那時她躺在病床上，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口的求字，就這么簡單輕易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她不肯為了自己而求，卻可以為了他而求。

    楚明洲咬住齒關(guān)，忍著眼中酸澀的淚意，一字一句地開口。

    “那叁個問題，你再回答我一遍?！?/br>
    抓住了手中所有可以利用的砝碼，孤注一擲。

    “第一個，演唱會那天，你來了嗎？”

    和那時一模一樣的問題。楚曦已經(jīng)節(jié)節(jié)落敗，只能選擇投降。

    “來了?！?/br>
    他的唇角勾起極淺的弧度，“第二個，清月居那晚，是不是你？”

    她點頭：“是我?！?/br>
    “第叁個……現(xiàn)在能救我的人，只有你?！彼麖乃南掳吞帉㈩^抬起來，自下而上地看著她，雙目亮如星辰，帶著逼迫和祈求，“如果我……開口求你回來……”

    他是深陷泥沼無法自救的遇難者，而她手中握著可以拯救他的繩索。這一刻他們的角色對調(diào)，明明他才是等待著救援的那個人，卻仿佛占據(jù)了主動的地位。

    “好，那我就回來?！?/br>
    短短六個字，徹底地宣告了她丟盔棄甲的戰(zhàn)敗。終究是他贏了這場角逐，以異常慘烈的方式。楚明洲得償所愿，卻再也無力支撐，腦袋發(fā)暈，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