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他這么回答。

    霎時，包廂里的溫度結(jié)了冰。

    小提琴師的卡農(nóng)還在繼續(xù)，一遍又一遍重復(fù)，在此時卻愈發(fā)嘲諷。

    百葉摸了摸下巴，故作輕松地說著話：“好吧，再加一個。希望你以后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我都會祝福你?！?/br>
    季少茗放下了筷子，面無表情。

    “這些菜真的不錯耶，明明都是常見的食材，為什么可以做的這么好吃？”她一邊扒飯一邊贊嘆，“太好吃了！舌頭都要被吞進(jìn)去的感覺。”

    許久許久，他淡淡說道：“下次再來吃就可以了?！?/br>
    百葉嘿嘿一笑，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季少茗開車的速度讓她覺得在坐過山車，她緊緊地貼在椅背上，忐忑地提出了要求：“開慢一些好嗎？”

    他沒有回答，不置可否，車子狂飆的速度卻逐漸緩和了下來。

    一路上季少茗都沒有開口說過話，斑駁光影快速掠過他堅毅好看的側(cè)臉，明明滅滅，仿若一堆烈火燃燒到最后時趨于毀滅的絢爛。許久，車子停在了小區(qū)門口，她道了一聲“我先走了”后就要下車，卻發(fā)現(xiàn)他把車門給鎖了。

    “季大哥……你忘記開鎖了?！彼尚Α?/br>
    季少茗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她，修長的手指突然抬了起來，落在了她的臉上，順著她的臉頰輪廓緩緩描摹。這給她一種被捧在掌心細(xì)細(xì)珍惜的感覺，仿佛她就是他無比珍愛的珍寶。

    百葉下意識往后退去，卻被他扣住了肩膀。

    “百葉，雖然你剛剛已經(jīng)給過答案了，但是我還是想問一次?！焙诎抵许懫鹆思旧佘统恋穆曇簦恼Z氣一如既往得淡，然而里面飽含的希冀卻分外濃厚?！盎氐轿疑磉叄脝?？”

    就在她努力思索怎么回答的時候，季少茗又說：“不要用借口來敷衍我，我知道你恢復(fù)記憶了。”

    百葉的眼睛驀地酸了起來，她急忙睜大眼睛，就怕一眨眼淚就落了下來。

    “以前我從未給過你承諾，但是現(xiàn)在可以了，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立刻結(jié)婚。”

    百葉深吸了一口氣，從唇縫中擠出了幾個字：“……我不記得了?！?/br>
    “你記得?！?/br>
    “不管我記得還是不記得，對我來說現(xiàn)在的你是朋友，而以前的事情……全部都過去了?！?/br>
    “你喜歡上江嘉文了。”季少茗冷冷地說道。

    “是啊?！卑偃~坦然地承認(rèn)了，“不管以前我們的感情如何，從我失去記憶的那天開始，我的身邊只有江嘉文一個。我們在h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追著你的車瘋跑，你沒有停下來。后來我問你我們是否相識，我一直記得你回答我‘你弄錯了，我們素未平生’?！?/br>
    既然早就決定丟掉了的東西，現(xiàn)在又何必?fù)炱饋砟兀?/br>
    即使她和江嘉文之間也是問題重重，可是她再也無法回頭了。這個世界上，總是有許多的陰差陽錯，不管你愿不愿意，或者說后不后悔。

    “我下車了，季大哥，謝謝你今天的招待?！?/br>
    季少茗僵硬地動了動手指，開了鎖。

    “百葉。”他在她打開車門之際叫住了她，“如果那天我停下了車，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這句話完全不像是季少茗會問出來的話，然而他問了。

    “季大哥，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原地。”

    他撫著額頭，嘲諷地低笑了出來，只是不知道嘲諷是她還是自己?！澳阍?jīng)那么喜歡我，我以為你的喜歡一輩子都用不完?！?/br>
    砰。

    百葉關(guān)上了車門，漸漸遠(yuǎn)去。

    走出很遠(yuǎn)了后，她才抬手擦了擦抑制不住的眼淚。

    她曾經(jīng)用盡一身力氣去愛的人，為什么要在她不愛了之后，才回過頭來？

    ☆、第58章 燃燒成灰

    曾經(jīng)你那么喜歡我，我以為你的喜歡一輩子都用不完。

    以前的百葉也是這么想的。

    她十七歲認(rèn)識季少茗，十八歲和季少茗在一起，那時的她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熱情，瘋狂迷戀著這個男人，為了他的一個笑容都可以回味上一月之久，為了他的一句無心的話而輾轉(zhuǎn)反側(cè)。她愿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并且把自己所擁有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捧到他的面前。

    只可惜，投入的越多，失望的時候就愈發(fā)崩潰。

    他們在一起兩年多，季少茗對她也非常好，在她的面前季少茗從生硬的情感表達(dá)漸漸變得享受而放松。只是在兩人的關(guān)系最熱烈的時候，他也沒有越過最后的一道防線，她原以為是因為他信基督教的緣故，后來在鬧崩之后她才明白究竟為什么。

    他知道她會離開他，因此拒絕徹底擁有。

    百葉覺得他很好笑，既然他認(rèn)定和她走不到最后，為什么還要許下“一輩子不松手”的承諾呢？難道他期待她和他的未婚妻可以共存，心懷僥幸嗎？

    十五歲被吳華英接回去后，百葉的心理狀況就不太好，不僅神經(jīng)衰弱還有抑郁癥，常常有自殺的傾向，把全世界都給否決了。她發(fā)瘋地想要離開，因此想要去找那個讓她依賴的江嘉文……后來遇到了季少茗，她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

    還記得出意外的那一天，她跟張明嘉以及其他同事們一起到了酒店里宴請重要客戶，這種場合都避免不了喝酒，白的紅的一起下肚，胃里翻江倒海，她也保持著笑臉堅持了下去。去洗手間吐得死去活來，還得補(bǔ)妝掩蓋蒼白的臉色。

    從走廊走過的時候，她看見了季少茗。

    他和商場上的朋友在一起，正要離開酒店。人的視覺是種奇妙的東西，明明他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周圍是富麗堂皇的裝潢，一剎那卻統(tǒng)統(tǒng)淪為黑白布景。

    兩年了。

    百葉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快忘記了，心里的提防卻轟然傾塌。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的腳步不聽使喚，直接跟了上去。

    和季少茗同行的女人發(fā)現(xiàn)了她，輕笑了起來：“后面跟了個喝醉的女人，你們認(rèn)識嗎？”

    眾人都搖了搖頭，季少茗冷冷朝她看了過去，目光淡然得像在看一個不相識的陌生人。

    “少茗……”

    百葉鬼使神差地喊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酒后的神經(jīng)大條又大膽，總會讓人做出一些心底想做又不死死壓抑的事情。

    “季總，你認(rèn)識的朋友嗎？”

    季少茗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衣角在空中揚起的弧線將她的目光殘忍割裂，她只覺得有什么溫?zé)岬臇|西要從破碎的縫隙里瘋狂涌出來。季少茗說：“不，我不認(rèn)識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br>
    眾人看待她的目光像在看一個笑話，紛紛打趣季少茗，之后一道離開了。

    百葉站在原地良久，才扶著樓底的扶手緩緩?fù)献摺?/br>
    這個樓梯很長很長，就跟宮殿里的似的，寬闊明亮，精美又奢華。走到最高處的時候，她側(cè)頭往樓下望去，這個高度讓她有一種搖搖欲墜的錯覺。

    同事出來遇見了她，詫異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沒事吧？剛剛張總還問起你呢，對方火力太強(qiáng)，良霞他們快支撐不住了。”

    “我沒事，我馬上就回去?！?/br>
    “那我先去下洗手間?！?/br>
    “好的?！?/br>
    百葉深吸了一口就要去包廂，誰知剛剛轉(zhuǎn)身就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所有的一切驟然抽離，劇痛驟然侵襲，在一瞬間里麻痹了她的大腦。

    一腳踩空了。

    她躺在樓底底下，竭力睜大眼睛卻始終無法聚焦。人影在她眼前晃動不停，張著嘴巴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她努力動了動手指，溫?zé)岬囊后w流進(jìn)了她的眼睛了，從腦袋后蔓延開來，一切模糊了下來。

    ……

    百葉驀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的目光茫然地從桌椅、燈盞、衣柜上面一一略過，抬手摸了摸快速的心跳，這才大口大口喘息了起來。神經(jīng)里似乎還殘余著那種麻痹的痛覺。

    她是精神恍惚才跌下樓梯的，而不是故意的。不過葉歡認(rèn)定了她是為情自殺，畢竟她以前就有這種傾向，而江嘉文估計也對她沒有信心。

    百葉起床洗了個冷水臉，一團(tuán)漿糊的腦子這才清醒了些。

    此時才六點多，但她不想繼續(xù)睡覺了，吃過早飯之后就來到了辦公室里。李思思比她還先到，雙眼亮晶晶地盯著電腦，見百葉來了，她的八卦之心終于有了分享的人?！鞍偃~，你快看新聞，前段時間我還在感慨又少了一個鉆石單身漢，沒想到今天他又恢復(fù)了單身。嘖嘖……不過有些凄慘就是了?！?/br>
    “為什么要說凄慘？只是訂婚而已，結(jié)了婚還可能離婚呢?！?/br>
    “你看了就知道了。”

    百葉疑惑地挑了挑眉，打開網(wǎng)頁搜索了一下。

    以往神秘又潔身自好的季少茗，負(fù)面新聞在一夕之間爆炸出來。說他性格狠戾，為達(dá)到目的不折手段，就連他被x會所列入黑名單里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最后港島的那個豪門家族的掌權(quán)人出來發(fā)了聲名，表示這樣聲名狼藉的男人不適合做他的女婿，之前的決定是個荒謬的錯誤，兩家已經(jīng)退婚了。

    看了看時間，是兩天前的消息了。

    而今天，為了避免他的負(fù)面新聞影響了季氏集團(tuán)，已經(jīng)被暫停了職務(wù)。

    百葉立刻給季少茗撥了電話，響了兩聲之后她又快速掐掉了。

    她記得季少茗說了“擺脫”兩個字，沒準(zhǔn)兒這個結(jié)果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只是沒想到他為了達(dá)到目的，連自己也給抹黑了。

    季少茗將電話回?fù)芰诉^來，他的聲音里還有nongnong的睡意，慵懶而低沉。果然是暫停職務(wù)了，否則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了吧。

    “一大清早就給我打電話……改變主意了嗎？”

    “……我看到新聞了。”

    “同情我？”

    “不，是關(guān)心?！?/br>
    季少茗低聲笑了起來：“感謝你的關(guān)心，不過我很好。我打算去小島上住一段時間，把薩摩從客棧老板那里買過來，每天去遛狗曬太陽，再買一杯小店的手工酸奶……”他描述著那種生活，頓了頓，“你要一起來嗎？”

    “等我有了假期的時候，也許去玩幾天。”

    兩個人說的明明不是一個問題，卻這樣詭異地聊了下去。

    “我等你一周。”

    百葉抓了抓腦袋，懊惱道：“年假前的這一周肯定會很忙?！?/br>
    “一周后你如果還沒想好，我就先去小島了，然后在那里繼續(xù)等你?！?/br>
    “……不用等啦，我時間不確定的。上班族就是這么不爽，請個假去旅游困難得不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我算是明白了?！?/br>
    這一次季少茗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了，沉默了兩秒后只是說了句“我等你”就掛了電話。

    百葉輕輕嘆了一口氣。

    ……

    下午要開項目會議，百葉吃過午飯后就開始整理資料，腦子里不斷演練著會議上要講解的內(nèi)容，并且提前了十幾分鐘就到達(dá)了會議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