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等著，你們給我等著?。　?/br>
    “你娘了個登的老貨陳老二，趕緊叫他們住手！我要?dú)⒘四?，我要?dú)⒘四?！你他娘的倒是叫他們住手?。。　?/br>
    吳婆子就是在這檔口醒的，睜開眼便看見陳家人這間屋子進(jìn)，那間屋子出，跟土匪一樣來回打砸，她氣急攻心之下，大叫一聲“我的屋”，還沒來得及說第二句，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第152章 152

    ◎和離書◎

    直到砸無可砸, 滿屋子狼藉，陳二牛幾人才氣喘吁吁從屋子里出來。

    衛(wèi)大虎握著刀，抱臂看著罵罵咧咧的吳老漢, 四周鴉雀無聲，圍觀村民和吳家姻親們大氣不敢喘。誰能想到啊，攀高枝的破落戶陳家膀子居然這般硬，他們真敢砸啊。

    環(huán)視一圈，無人說話, 衛(wèi)大虎見此冷聲道：“誰若真當(dāng)我陳家好欺負(fù)，這就是下場。”

    “如今我姐下落不明, 生死不知，她雖是吳家婦，但更是陳家女，姑娘家嫁人在婆家糟了難，自有娘家父母兄弟為她出頭討回公道。吳家家宅不寧，公婆不慈, 兄弟不睦, 姑嫂不親，至今日起，陳吳兩家永世不結(jié)親，不過一條橋，不走同條路，后人世代銘記?！?/br>
    說罷，他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元寶, 看向站在大門口的村民：“村中可有識字會寫的人家, 幫忙寫個和離書, 這五兩銀子便予你做個酬勞。”

    五兩銀子寫和離書, 好大的手筆！

    站在門口的村民你看我我看你，倒是愈發(fā)相信陳家人行事磊落，看，他拿著刀都不帶強(qiáng)迫的，花錢呢！

    “有有有，周二公是個老童生，他會寫字！”有個年輕漢子連忙舉手道。

    衛(wèi)大虎便把銀子遞給三石，陳三石拿著銀子便要去找那個年輕人，卻不想那人見著他便往后頭縮。

    “把刀放下。”衛(wèi)大虎叮囑了句，陳三石點頭，順手把刀遞給了他爹，然后走到人群中一把拽住那個年輕人，叫他帶著去找那啥周二公。

    “我不同意和離！”家都被砸了，村里人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吳老漢頓覺大勢已去，今日被陳家人牽著鼻子走，已經(jīng)丟盡了老臉，這事兒必不能讓他們?nèi)缭福藓薜溃骸瓣惔笱旧俏壹业墓?，死是我家的魂，只要我不同意，她就永遠(yuǎn)是我家的人！她是老二明媒正娶娶回來的婆娘，和離不是你一個人說了就算！”

    衛(wèi)大虎都懶得瞅他：“你家都把我姐害成啥樣了，如今還想拘著她？憑啥？憑你是個老菜幫子我不敢打你？”說完抬起一腳便踹向他的心窩，吳老漢感覺自己都飛起來了，直到砸在地上，痛得半天起不來。

    殺人就算了，不是啥善良不善良的說法，就是這事兒冤有頭債有主，這群人頂了天算是個幫兇，吳家二老罪過最大，生了個腌臜玩意兒還沒教好。吳老二已經(jīng)死了，吳家被砸得稀巴爛，吳家兄弟幾個背上惡名，吳老五禍從天降被他姐夫嘎了子孫根，他姐還活著，拿個和離書，從此和吳家一刀兩斷再無關(guān)系。

    這事兒到這就能了結(jié)了。

    至于日后，衛(wèi)大虎撓著下巴想，就得有勞小溝村的婆子嬸子們多嚼嚼舌根，幫著宣揚(yáng)宣揚(yáng)了。

    “大虎？”陳二舅看了眼二房所在的位置，一臉蠢蠢欲動。

    衛(wèi)大虎點頭：“您和二舅母可還記得當(dāng)年姐陪嫁的嫁妝？估摸著都在雜物間呢，自個找去吧?！?/br>
    二舅母早等不及了，聞言拉著大舅母便跟在男人身后疾步去了雜物間，吳家人想攔，被陳二牛揮刀擋住去路。

    雜物間的門鎖著，陳二舅舉起刀便是一通砍，待進(jìn)了屋子，二舅母看著里頭那張狹小臟亂的床榻便忍不住抹眼淚，多冷的天啊，閨女還懷著孕呢，一個行動不便的婦人居然被丟到這兒自生自滅，吳家真是好狠的心！

    這會兒不是傷心的時候，她抹了一下鼻子，蹲下身找了片刻，從角落里拉了好幾個箱子出來。當(dāng)初閨女出嫁，箱子都是現(xiàn)打的，就這一個姑娘，嫁的還是門第高的吳家，他們夫妻也擔(dān)心丟了閨女的臉面，硬是掏出家底置辦了好些東西。

    當(dāng)然，這點嫁妝在吳家眼中啥都不是，箱子都被隨手扔在雜物間積灰。

    頭一個箱子打開，里頭是兩床疊得整整齊齊的鴛鴦被面，鴛鴦是去鎮(zhèn)上找厲害的繡娘親手繡的，用的都是好面料，整整兩床呢。

    另一個箱子里則是四件厚實的過冬衣裳，針腳密實，里面塞滿了松軟棉花。閨女成親那會兒正是冬日，這四件衣裳是她親手做的，大丫那兩件有穿過的痕跡，男子那兩套瞧著還是新的。

    吳老二竟是沒瞧上。

    原本這些早有痕跡，只怪她粗心大意沒仔細(xì)琢磨，還以為女婿回回上門都貼心，又是拿rou又是拎蛋。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們回回上吳家也沒空著手，外人說他家受了吳家多少恩惠，其實仔細(xì)算下來真沒有，都是人情往來，沒誰單方面吃虧。

    只是以前放大了女婿的孝心，看低了自家的付出，才叫外人逮著話說，他們沒反駁罷了。

    第三個箱子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物品，啥針頭線腦剪子之類的，沒啥好看的。

    還有一個衣柜，當(dāng)初花了一兩五錢銀子打的，還雕了花，沒想到這個也在雜物間。二舅母看得直掉淚，她上回來衣柜還在他們的屋里，這衣柜顯然是才丟進(jìn)來的，想到閨女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陪嫁衣柜，心里不曉得多煎熬，她就心疼得受不住。

    最后是一些首飾，一對金耳環(huán)，一個銀鐲子和一個銀戒指。金耳環(huán)是吳家的聘禮，銀鐲子是他們兩口子去鎮(zhèn)上的首飾鋪子買的，銀戒指則是二舅母嫁人時她親娘私下偷摸塞的，當(dāng)時大丫哭得厲害，她也舍不得閨女，便把藏了一輩子的戒指給了她。

    另外還有幾兩銀錢，二舅母會侍弄菜，每年冬日她都會把菜挑去鎮(zhèn)上賣給大戶人家，錢就是這些年一點點攢下來的。

    如今剩下的嫁妝，箱子便不說了，拿不走，費(fèi)勁兒。衣柜也帶不走，走山路大件的玩意兒不好帶。至于首飾，金耳環(huán)和銀戒指大丫都戴著，簪子在第三個箱子里，還有幾朵珠花，至于銀錢，這些年估計也花了。

    他們夫妻倆翻看嫁妝時，大舅母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個大背簍，進(jìn)山拾掇被褥她都習(xí)慣了，陪嫁的被面面料好，她在雜物間里一陣翻騰，找到一塊破布和一根麻繩，用布墊著背簍，把被褥和衣裳一股腦塞進(jìn)去，妯娌兩個一個摁著背簍，一個捆綁麻繩，不一會兒便壘了高高一摞。

    箱子空出來，陳二舅揮刀便砍，哐哐一頓亂砍，全給砍成木材。還有衣柜，什么雕花不雕花的，全給砍了。

    他都想掏出火折子一把火把這礙眼的木料全給燒了，但想到他們掏個刀吳老漢都能琢磨到土匪那頭，他若是再燒間屋子，那老不死的怕不是要顛到笑出牙花子，摁死那夜的火是他們放的。

    必不給他這個機(jī)會！

    “還有沒？”大舅母問道。

    “就這些?！倍四笓u頭，她蹲在地上雙手攥著背繩，一個借力便把背簍背了起來。被褥用的都是好布料，塞的都是好棉花，雖然占地兒，但真不咋重，能背動。

    他們出去后，陳三石也拿著和離書回來了。

    衛(wèi)大虎倒是想檢查一下，但不認(rèn)字啊，捏著薄薄兩張紙抖了抖，斜眼瞅三石。陳三石也不識字，他撓了撓額頭，以手擋唇低聲道：“老頭看著挺和氣，他家還有兒孫輩，我認(rèn)準(zhǔn)了地兒，若是有啥不對的，咱就去把他家砸了。”

    正經(jīng)使了銀錢的交易，老頭若敢坑他們，他們有理找他家麻煩。

    衛(wèi)大虎伸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出來一趟長本事了，張嘴閉嘴就是砸，和氣些，咱可是好人家。”

    陳三石點點頭，就見他嘴里說著好人家的表兄，徑直走到吳老漢跟前蹲下，一把抓住他的手在刀刃上飛快劃了一下，吳老漢都沒有感覺到痛，潺潺流血的手指便摁在了和離書上。

    “你這是強(qiáng)迫！”吳老漢使勁兒掙扎，倍感屈辱，“我不認(rèn)！”

    “手印都摁了，我管你認(rèn)不認(rèn)?！绷硪粡堃厕敉?，衛(wèi)大虎又去了吳婆子面前，捏住她的手指劃了條口子，狠狠摁在兩張和離書上，“等日后世道平了，陳家就拿著這張摁了手印的和離書去縣衙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無論是律法，還是名義上的關(guān)系，自此刻起，陳大丫和吳家再無任何干系?！?/br>
    說完，他把兩張和離書遞給二舅，陳二舅毫不猶豫伸手在刀上割了條口子，染血的手指往上頭一摁。二舅母早就等不及了，在他割手的時候，便把手指伸到嘴里狠狠咬破，紙張遞過來后，她立馬往上頭一摁。

    “這樣就可以了嗎？”她把和離書遞給大外甥，還有些不放心。

    “可以了?！毙l(wèi)大虎只接過一張，另一張讓她自個留著，二舅母便小心翼翼把和離書折疊好塞入懷中，伸手拍了又拍。

    一式兩份，一份陳家妥善保存，另一份被吳老漢當(dāng)場撕成了碎片，揚(yáng)了滿天紙花。

    看著咧嘴直樂的前親家兩口子，他瞪著雙眼癲狂怒吼：“你休想，陳大丫就算死也是我吳家的媳婦！她做鬼都姓吳！”

    “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去吧！”陳二舅沖他呸了一聲，扭頭看向擺在堂屋里的棺材，肚里壞水直冒，大石他們哪兒都砸了，唯獨(dú)落下了堂屋。要說今兒有啥不滿意的，就屬為了做戲把吳老二的名聲給維持住了，如果能把吳老二的棺材弄走，回頭隨便找個地埋了，不讓他享受后人香火，一輩子做個孤魂野鬼，這事兒才叫完美呢。

    老人看重身后事，喜歡孝子賢孫，圖的是啥，不就是年年那幾炷香么。

    孤魂野鬼無人祭拜，做鬼都要挨餓被欺負(fù)。

    “吳老漢，既然你不心疼老二，害得他們二房家破人亡，不如把老二交給我，他是我的好女婿，身后事自然該我來辦?！标惗艘荒樥J(rèn)真，把壞心思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你放心，我們兩家雖已結(jié)成死仇，但我不會把怨氣撒在老二身上，我會給他選一個風(fēng)水寶地年年祭拜，不叫他做鬼也沒爹心疼?！?/br>
    這話說的，圍觀村民連連側(cè)目啊，內(nèi)心深處甚至對他生出了一絲欽佩。

    吳家都害得他閨女生死不知了，冤魂還知在哪兒飄蕩呢，他心頭居然還惦記著女婿。

    陳家人敞亮??！

    “滾！你們現(xiàn)在就給我滾！滾出我家！”吳老漢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氣得直拍腿，“滾！”

    陳二舅還想爭取一下呢，正要勸說，在村頭放哨的幾個年輕漢子滿臉慌張跌跌撞撞跑進(jìn)來，其中一個一腳踢到門檻上摔了個狗吃屎。

    “來了……”

    跌倒那人顧不上嘴巴磕出血，手忙腳亂爬起來，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zhuǎn)，跺腳拍腿，緊張焦慮急促到臉色慘白：“兵，兵爺……”

    衛(wèi)大虎心頭“咯噔”一下，想到啥，臉色頓時一變。

    “兵爺們來抓人了！”

    第153章 153

    ◎兵爺進(jìn)村抓人◎

    一口氣喊完, 他隨后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爹和兄弟，顧不上瞬間sao亂的人群，沖過去一把拽著他們的手便開始跑。

    “大柱, 大柱你說清楚，兵爺是往我們村來了嗎？！”

    “是不是來我們村，到底是不是啊？”

    “人多不多，你們看清楚沒有，是兵爺還是土匪？”

    原本擠在門口看熱鬧的村民頓時一窩蜂往外頭跑, 你踩我腳我撞你肩，人群瞬間混亂。

    有那瘦弱些的被撞倒在地, 無論如何呼喊，都沒人伸手拉她一把，無數(shù)雙腳踩在她的身上腳上，痛呼聲被鄰近村頭的馬蹄聲掩蓋，塵土飛揚(yáng)間，竟一時分不清來人有多少。

    驚恐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 前一刻還在悠閑看別人家熱鬧的村民, 這一刻已是無頭蒼蠅，只曉得邁開雙腿不要命的跑，往家里跑，往山里跑，往水井里跳，往水缸里鉆，往柴垛里藏……

    被爹丟在原地的娃子倉惶四顧, 只曉得仰頭大聲嚎哭, 一聲聲爹爹爹, 都喚不回瞬間便跑得沒影的漢子。

    “三娃子, 誰看到我家三娃子了？”一個老婦人流著眼淚邊跑邊叫兒子，她是寡母，大兒早年出意外沒了，二兒前年服徭役得罪了差爺被抽了一頓鞭子，都沒抗過夜就沒了。眼下就剩個今年正準(zhǔn)備說親的老三，老三先前跑來吳家看熱鬧，這會兒人太多，她一時竟找不著。

    “牛兒，你別管爹，趕緊跑，趕緊跑??！”一個腿有些瘸的中年漢子推著一個勁兒拽自己的兒子，老淚縱橫，把自己的手死命掙脫，猛地一推他，把他推出老遠(yuǎn)，“別回頭，跑，往山里跑，去地窖里待著，誰叫都別出聲！”

    “爹！”那兒子一臉蒼白，被人群裹挾著，一時不能掙脫。

    今兒吳家辦喪事，村里大半都來了，后頭陳家人打上門，剩下那半也跑來湊熱鬧，可以說村里九成的人都來了吳家，樹上掛著好些個愛看熱鬧的少年。

    坐的高看得遠(yuǎn)，騎坐在樹枝上的少年舉目望著塵土飛揚(yáng)的村頭，竟是一眼望不到頭，打頭的幾人騎在馬上，身上穿著兵爺才會穿的衣裳，腰別大刀，眸如寒星，臨近村子時，他們默契十足分散開來，一小隊十來個人，竟是朝著四面八方而去，是要堵住進(jìn)山的路。

    少年面色發(fā)白，一個不穩(wěn)直接栽倒在地，顧不上疼，他手忙腳亂爬起來，在驟然擁擠的人群里找到的親爹，父子倆湊頭后拔腿便跑。

    “爹，他們?nèi)ザ潞笊降穆妨耍　?/br>
    “可看清楚有多少人了？”

    “估摸著有幾十個?！鄙倌暌荒樦?，想要往家的方向跑，被他爹一把抓住。

    “娘和小幺還在家里！”

    “兵爺不抓婦人和娃子，小幺才五歲，沒事兒?！碑?dāng)?shù)乃浪雷ё鹤拥氖郑驗榫o張一顆心跳得特別快，仿佛要蹦出胸腔，他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腦中飛快選了幾條最快進(jìn)山的路。驟然間聽聞兵爺來了，大家伙第一反應(yīng)都是往山里跑，他們村進(jìn)山路有好幾條，常年走的就是村尾那條，聽兒子的意思，兵爺們是有備而來，這回來的人不少，還派人特意去堵村尾那條進(jìn)山路。

    越是緊張，越是不能著急，他原地轉(zhuǎn)了兩圈，在兒子高聲催促下，一跺腳，拉著他和人群背道而馳，朝吳家后院跑去， “走這邊兒，別往前頭去，我記得吳家后頭是周家，周家后院再往前走些就是墳崗，那里有條進(jìn)山的小路，咱小心些，先進(jìn)林子再說?！?/br>
    衛(wèi)大虎一把拉著就要隨大流跟著跑的陳二牛，指了指那對狗狗祟祟的父子倆：“跟著他們?！?/br>
    二舅母背上的背簍已經(jīng)被陳大石接了過來，一行十來人，目標(biāo)實在大，若是就這般跟著人跑，跟箭靶子沒啥區(qū)別。

    衛(wèi)大虎低聲道：“咱們對小溝村不熟，村口已經(jīng)被當(dāng)兵的把持，往前走就是撞他們手里，那漢子瞧著靠譜，咱先跟著他，見勢不對再想辦法?！敝灰M(jìn)了山，就如猛虎歸了林，別說幾十個兵爺，就是百來個也捉不住他們。

    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條安全的進(jìn)山路。

    從來都是漢子們走在后頭，但這次，大舅母她們默契地落后一步，把他們推到前頭，吳招娣甚至還有心思調(diào)笑：“若是兵爺追來，我們給你們拖住，別回頭，你們跑就對了?！?/br>
    陳二?？戳搜巯眿D，曉得她這會兒在強(qiáng)顏歡笑，額頭上直冒的冷汗早就把她出賣了。他瞧著心疼，倒也沒有推讓，兵爺下鄉(xiāng)來抓壯丁，婦人確實是最安全的，她們不在被征的要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