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83節(jié)
喜烽口說無憑,執(zhí)政大可以矢口否認。這些絹一旦現(xiàn)世,就是鐵證如山,讓他再無法狡辯。 甲士取走木盒,遞到智澤手中。 智澤看向喜女,攔住皺眉的熊力,拉著他一同走出廊下。 “守著。” “諾?!?/br> 留下一隊甲士,兩人沒有再回頭。 一刻鐘后,甲士抬出喜女的尸體,并有六名婢女,皆已服毒為喜女殉死。 “去王宮稟報君上?!敝菨珊托芰ι像R,帶著木盒返回王宮。 在他們身后,貴族們茫然無措,心知不能繼續(xù)避在家中,卻不知該做些什么。 人群中,單信和刁完對視一眼,先眾人一步召集家人,親自駕車追向前往的隊伍,一同去往王宮。 貴族們見狀,當即如醍醐灌頂,各自吩咐備車,匆忙駛出貴族坊。 此去吉兇未定,總好過枯守原地。 在他們身后,焚毀的大宅孤零零矗立在夜色下。殘存的煙氣消散,唯余蕭索荒蕪。 喜烽亡于箭下,喜女自戕。 自天子分封諸侯,延續(xù)四百余載的喜氏就此絕滅,再無血脈存世。 第二百二十一章 喜烽身死,尸體被移出王宮,和喜女一同送出城外。 王子肥謀逆,喜氏作為同謀罪證確鑿。兄妹兩人不修陵墓,身后也無祭祀,當日就被草草下葬。 殉死的婢女葬在附近,如生前一般護衛(wèi)喜女,全了相伴至今的情誼。 依照刑律,謀逆之人當斬首戮尸,首級懸于城墻,尸體曝于法場。 林珩下令安葬喜氏兄妹明顯不合規(guī)矩,有違當世禮法。但現(xiàn)場無一人出聲,更無人提出質(zhì)疑。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從殿內(nèi)抬出的另一具尸體上,王子肥。 王子肥身為天子血脈,妄圖謀權(quán)篡位,以身試法,嚴格按照刑律處置,必然要戮尸懸首。 上京建立至今,此等場面從未有過。 王族不會情愿,哪怕是謊言也想扯起最后一張遮羞布。 貴族也不愿見。王子肥若被懸首,嚴格按照刑律懲處,他們在宮變當日無所作為,豈非也要被問罪? “法不外乎人情。王子肥雖行錯,然終有悔改,否則也不會死在喜烽之手。” 殿內(nèi)的侍人抬出王子肥的尸體,良醫(yī)被帶至諸侯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出當時的情況。拋開真實企圖,王子肥臨死之前確有悔過,如此一來,王族和貴族就能找到借口,避免他死后斬首。 林珩命人安葬喜氏兄妹正合眾人之意。索性順水推舟,只字不提上京刑律,大家一起裝糊涂。 至于天子的不滿,包括執(zhí)政的意見,現(xiàn)在已無人在意。 “父王,小心。”王子典三人守在天子身邊,見他神情痛苦,不敢輕易挪動他,只能求助地看向林珩。 “請侯伯施以援手。”既然選擇向諸侯低頭,一次還是十次并無區(qū)別。 林珩無意為難,當即道:“診天子,送歸寢宮?!?/br> “諾,諾?!?/br> 兩名良醫(yī)心中忐忑,神情中不掩驚慌。遇到晉君出聲,沒能立即做出反應(yīng)。待到明白過來,忙不迭連聲應(yīng)諾,先后起身走向天子。 由于雙腿發(fā)軟,兩人的腳步有些踉蹌。好在醫(yī)術(shù)過人,未因驚嚇出現(xiàn)誤診。 天子中毒臥床多時,身體本就虛弱,接近強弩之末。脖頸被劍劃傷,又被從高處推下,翻滾過堅硬的石階,全身爬滿淤青,額頭和手腳被擦破,四肢更是不自然扭曲,癱在地上一動不能動。 這個情況下,移動只會帶來更大創(chuàng)傷。 兩名良醫(yī)讓侍人掌燈,在周圍打起火把,露天為天子診治。 “骨頭斷了?!?/br> 兩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摸過天子四肢,確定雙腿骨頭折斷。就算傷口痊愈,今后也將不良于行。手臂的情況稍好,只有左臂骨折,右肩僅是脫臼,可以馬上正骨。 診出結(jié)果后,兩人如實稟明情況。稟奏之人卻非王子典兄弟,而是晉侯。 這本不合規(guī)矩,卻無一人出言指正。 自大軍進入宮門,不,早在大軍攻城之時,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規(guī)矩就被打破。諸侯駕車沖入上京,踏破宮門,意味著天子權(quán)威無限削弱,曾有的敬畏蕩然無存。 相比癱倒的天子以及三位王子,諸侯更加強勢。晉侯身為諸侯之長,此時主事順理成章,威勢毋庸置疑。 此前智澤和熊力返回王宮,貴族們緊隨在兩人身后。 目睹林珩接過木盒,對喜氏兄妹做出安排,又見到諸侯及三位王子的表現(xiàn),貴族們的心不斷下沉,個別更是神色倉惶,頓生大禍臨頭之感。 相比諸多同僚,單信和刁完十分平靜。兩人早投諸侯,又有遞送情報之功,就算晉侯要秋后算賬也算不到他們身上。 相反,諸侯必然要扶持新王,以兩人貴族的身份,大可以成為耳目和橋梁,今后受到重用。 兩人隔空眺望,彼此交換眼神。 清楚看出對方的想法,都是心中有數(shù),成竹在胸。 “移矮榻,送天子回寢宮,良醫(yī)隨侍。三位王子暫且留下?!绷昼窠邮芡踝拥淙饲笾咨瓢才盘熳?。隨即話鋒一轉(zhuǎn),留三人在殿前,明顯是另有打算。 “遵侯伯旨意?!蓖踝託q領(lǐng)命,分別扯了扯兩名兄長。 王子典和王子盛迅速應(yīng)聲,動作比先時更加順暢,看不出絲毫不情愿。 天子由侍人抬到榻上,緩緩?fù)鲁鲆豢跉?。他的右臂已?jīng)能夠活動,雙腿仍不能動,左臂無力,傷處刺痛從未減輕,卻因時間過去變得麻木。 喜烽雖死,留給他的恐懼和恥辱卻難以消散。 陰暗的情緒深植入骨髓,日日夜夜都會折磨著他,令他不得安枕。 見林珩留下王子典三人,他下意識看向被孤立殿前的執(zhí)政,繼而環(huán)顧神情各異的貴族,不祥的預(yù)感突然涌起,比先時更加強烈。 他不能離開。 一念閃過腦海,天子選擇聽從直覺,開口要求留下:“晉侯要說什么,予一人也想聽一聽?!?/br> 他的聲音沙啞,好似砂石磨礪。 林珩的視線移過來,短暫停留,旋即翹起嘴角。笑紋如水波輕動,稍縱即逝,卻是意味深長。 天子忽然一凜。 他是否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不給他反口的機會,林珩抬起木盒,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盒蓋,取出折疊的絹布,迅速掃過幾眼,命人交給諸侯傳遞。 “諸位細觀?!?/br> 絹布在諸侯手中傳閱,上面的文字清晰映入眼簾。 眾人的表情如出一轍,不信、質(zhì)疑、驚愕、憤怒,種種情緒交織,最終化作一片冰冷。 文字可以仿寫,只要有天賦,再下一番苦功,未必不能以假亂真。 印璽卻是獨一無二。 尤其是天子印和執(zhí)政的私印,縱觀天下,再是膽大妄為也不敢仿造。 各國印璽的掌管格外嚴厲,不亞于虎符。查出不法者,輕者杖刑流放,重罪者絞,再甚者磔。 嚴刑峻法之下,少有人敢以身試法。 絹布展開,大多數(shù)文字清晰可辨。少數(shù)邊緣焦黑,文字筆畫模糊,但不影響讀懂內(nèi)容。 在信件末尾,無一例外蓋有印璽。有天子印章,也有執(zhí)政私印,圖案明晰,完全作不得假。 “冬獵之日,刺越侯,殺公子煜?!?/br> “謀刺晉侯。” “結(jié)諸國宗室,籠絡(luò)氏族,亂其國。” 尚未讀完全部書信,僅看過兩三封,眾人已勃然色變。 國君們捏住手中的絹,目光刺向天子和執(zhí)政,或凝結(jié)刀鋒,或幾要噴火。 “好一個天下共主,好一個執(zhí)政!” “我等守疆數(shù)百年,護國安邦,拱衛(wèi)上京,不賞功且罷,竟被如此猜忌。刺殺亂國,虧也能想得到做得出!” “初代天子分封,先祖篳路藍縷,歷盡艱險以開其國。櫛風沐雨數(shù)十載方立穩(wěn)根基。平王遷都時,無眾人舍命,哪有王都上京!” 產(chǎn)、厘等國雖小,歷史卻十分悠久,國內(nèi)藏有大量史書,明確記載天子兩建王城。作為小國國君,他們此時開口痛斥,分明是氣怒已極,再不給天子半分顏面。 喜烽所言真假難辨,眾人尚存疑慮。如今鐵證在手,無人能為天子辯駁,執(zhí)政也休想脫身。 楚煜從信中抬起頭,單手猛然一擲,絹布向前飛出,輕飄飄滑落,正好落到執(zhí)政腳下:“越人有仇必報。執(zhí)政,你害我父,我必滅爾族。來人!” 絹布攤開,字面朝上,末尾的印章無比清晰。 執(zhí)政滿臉驚愕,這封信早該焚毀,怎會還在! 來不及想出答案,就聽楚煜命甲士出宮,鎖拿他的家人。 “越君,不知信中真?zhèn)?,豈能大動干戈!”執(zhí)政驚駭出聲,霎時面無人色,險些捧不穩(wěn)王印。 “父仇不共戴天?!背夏晥?zhí)政,根本不理會他的狡辯。火光照耀下,袞服流淌殷紅,仿佛血色,“你既敢害我父,就該料到有今日。越室不亡,仇恨不滅,必要血債血償!” 越甲集結(jié)完畢,由熊羆親自率領(lǐng),出宮直奔貴族坊。 執(zhí)政孤身入宮,他的兩個兒子留在家中。原本是萬無一失的安排,此時卻足以致命。 被諸侯氣勢所懾,貴族們縮頭縮腦,無人敢?guī)兔鬟f消息。 縱然消息傳出,執(zhí)政的家人也休想逃脫。即便是掘地三尺,越甲也要找出全部目標。 “越君,信能偽造?!眻?zhí)政還試圖狡辯,聲音卻蒼白無力。入宮前服下虎狼之藥,支撐到現(xiàn)在已殊為不易,他能清晰感到力氣流失,精力也開始不濟。 “字能仿寫,印也能仿刻?”楚項忽然開口,他手中的信關(guān)系楚國,言明執(zhí)政派人聯(lián)絡(luò)楚國氏族,還有被他殺死的兩個兄弟。經(jīng)手人正是執(zhí)政的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