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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林珩在線閱讀 - 林珩 第85節(jié)

林珩 第85節(jié)

    “好似上京?!?/br>
    越地冬季雖冷,罕見如此大的暴風雪。

    今日的大雪讓他想起上京。

    “也是這樣的天氣?!?/br>
    楚煜漫步雪中,短暫陷入回憶。

    在上京時,他受晉國太夫人相求,偶爾會關注林珩,不著痕跡施以援手。

    那年冬日,林珩被王子推入冰湖,險些喪了性命。事后兩名王子遭受懲罰,朝中貴族趁機傾軋,動蕩延續(xù)數日。

    他清楚記得林珩被救時,即便身上裹滿碎冰,在寒風中凍得發(fā)抖,雙眼卻不曾暗淡,更沒有退縮,反而目光銳利,像是燃燒的黑火,一把出鞘的利劍。

    自那日起,他開始留意晉國公子,發(fā)現他身上存在諸多矛盾之處。

    一次上巳節(jié),他甩掉追逐的王女,見到人群中的少年,突然起了玩心,將一株葦草插在他的耳后。

    至今回想,林珩的神情仍是歷歷在目。

    驚愕,惱怒,不可置信。

    還有兇狠。

    他像一頭幼年的兇獸。

    然而兇獸終會成長,一旦亮出尖牙利爪,必然要撕碎獵物的喉嚨。

    宮道行至盡頭,回憶告一段落。

    迎著東殿明亮的燈火,楚煜邁步登上石階,越過躬身行禮的侍人,走入滿室輝煌之中。

    越國連日暴雪,道路斷絕,山川河流冰凍,城池鄉(xiāng)邑被雪掩蓋。

    數千里外的鄭國同樣遭遇惡劣天氣。

    狂風怒號,飛沙走石。

    風卷著碎雪襲來,揚起漫天銀白。

    風中傳來一陣號角,蒼涼雄渾。

    晉國大軍跨過雪原,全副武裝的甲士策馬奔馳,馬蹄隆隆堪比雷鳴。

    裝載攻城器械的大車行在隊伍中,車上蓋著蒙布,蒙布下高高隆起,恍如一座座小山。

    途經一片丘陵,騎兵在奔馳中分成數股。從天空中俯瞰,似洪流洶涌澎湃,在大地上撕扯開,繼續(xù)奔騰向前。

    隊伍中豎起大量旗幟。有晉室的玄鳥旗,也有氏族的圖騰旗。

    隊伍前方,百名兇悍的騎士護衛(wèi)黑色戰(zhàn)馬。

    林珩騎在馬上,黑服玉冠,大氅在風中翻飛,佩在腰間的王賜劍浮現金光。

    遠處響起一陣狼嚎,聲音穿透北風,清晰傳入眾人耳中。

    緊接著,天空出現一道黑影,一只金雕撞開雪幕,盤旋在大軍上方。兩周后找準位置,帶著風聲落下。

    一桿圖騰旗下,田嬰以斗篷裹住手臂,接住飛落的金雕。這只雕近半個人高,鳥喙呈鉤狀,腳爪鋒利,能獵殺成年野狼。

    田嬰從金雕腿上解下一塊布,迅速掃過兩眼,親自送到林珩面前。

    “公子,前鋒送回消息,拔除三座城池,距嶺州二十里。”

    “善。”

    林珩勒住韁繩,戰(zhàn)馬發(fā)出嘶鳴,猛然揚起前蹄。

    谷珍的藥讓林珩不懼風雪,能夠策馬馳騁,率大軍進入鄭地,一路長驅直入。

    “傳令全軍加速,過粟水同前鋒匯合,兵襲鄭都!”

    命令傳達下去,軍中再次響起號角。

    號角聲中,田嬰舉臂放飛金雕。猛禽展翅穿過雪幕,化作天邊一個黑點。

    騎士不斷揚鞭,大軍沿著粟水一路向西,兵鋒指向鄭國的國都,座落在西境四百年之久的嶺州城。

    第六十二章

    嶺州城,鄭侯宮。

    大殿內燭火昏黃,耄耋之年的巫盤膝在地,面前擺放數枚甲骨。甲骨兩面雕刻花紋,紋路粗獷神秘,分明源于上古。

    氏族分左右站立,緊盯巫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屏息凝神心中忐忑。

    鄭侯站在上首,袞服在燭光下黯淡,冕冠下的旒珠也失去光澤。

    巫深居太廟,遇大事才會露面。

    他身材佝僂,滿面溝壑。稀疏的頭發(fā)披在肩后,額角臉頰烙印和甲骨相似的紋路??菔莸男厍皰熘龡l骨鏈,額上勒一條皮繩,繩上串聯六片指甲蓋大的骨片,和地上的甲骨同源,取自一只巨龜,由鄭襄公親手獵殺。

    鄭襄公在位時,鄭國國力達到鼎盛,能與晉分庭抗禮,一度有稱霸西境的威勢。

    可惜好景不長,鄭襄公晚年昏庸,欲驅逐長子改立幼子,導致國內發(fā)生戰(zhàn)亂,嶺州內生靈涂炭。

    戰(zhàn)火持續(xù)整整兩年,最終長子獲勝登上君位。

    遭遇內亂荼毒,鄭國的國力不比往昔。數代國君碌碌無為,偶爾有國君勵精圖治,卻無一例外壽命不長,使得國力每況愈下。

    反觀晉國,晉孝公高瞻遠矚,同越結盟抗衡楚國,有了西進的條件。更出了晉烈公這樣架海擎天的英主,抵定邊境局勢。

    此消彼長之下,晉國雄踞中原,鄭國的輝煌不復存在,反而屢屢被打壓,直至近十年才得以喘息,漸有恢復態(tài)勢。

    怎奈天意不在鄭。

    晉侯昏庸無道,他的兒子卻多智近妖。

    鄭侯以為有機可乘,哪想到自食惡果,一步錯步步錯,落得進退維谷?,F如今,戰(zhàn)與不戰(zhàn),和與不和,已非鄭侯能夠決斷。

    想到多日來的戰(zhàn)報,思及被攻破的城池,鄭侯怒火中燒。

    憤怒中更有一絲恐懼。

    隨著失地日增,晉國大軍逼近都城,這種恐懼迅速擴大,令他輾轉反側,沒有一刻不被憂慮和懊悔籠罩。

    寒風卷著碎雪打在門窗上,發(fā)出陣陣聲響。

    風襲入殿內,卷動群臣的衣袖,搖曳暗影,幾要熄滅燈光。

    靜默許久的巫忽然有了動作。

    他口中念念有詞,枯瘦的手指抓起地上的甲骨,用力向上拋出。

    甲骨在半空翻飛,某一刻仿佛停滯。

    眾人緊張地盯著這一幕,看著甲骨飛向不同方向,其后在同一時間落地,鈍響聲短暫回蕩。

    甲骨形狀有異,厚薄不同。落地后有的巋然不動,有的持續(xù)顫動,還有的翻過一面,現出完全不同的花紋。

    待到所有甲骨靜止不動,巫傾身靠近,掌心覆上地面,白發(fā)垂落,雙眼緊盯甲骨,解讀上天給予的啟示。

    包括鄭侯在內,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打擾。

    大殿內落針可聞,安靜得令人心慌。

    良久,一個老邁的聲音響起,宣示帶來恐慌的預兆:“不祥。”

    “什么?!”

    鄭侯難以置信,亦或是不愿相信。

    他大步沖上前,旒珠劇烈搖晃,懸在腰間的玉飾金印互相碰撞,聲音急促令人心焦。

    “怎么會是不祥?!”

    巫緩慢坐回原位,抬起蒼老的面孔,花白的眉毛壓住雙眼,一只眼眶干癟,竟已失去了眼球。

    “上天預兆,此戰(zhàn)不祥?!?/br>
    不同于鄭侯的驚怒交加,也迥異于氏族的驚悸恐慌,他表現得異常平靜。眼底毫無波瀾,仿佛一灘死水,根本不像是活在世上。

    “怎么會、怎么會……”

    鄭侯喃喃自語,踉蹌后退兩步,神思恍惚靠上桌案。

    他突然想到什么,目光掃視殿內,沒有發(fā)現那道熟悉的身影,倉惶地握住佩劍,顫抖著聲音道:“名翁,名翁為何不在?”

    群臣面面相覷,四下里環(huán)顧,都未發(fā)現粟名的身影。

    阮康等人下意識撫上額頭和下巴,之前被粟名擊中的傷處尚未痊愈,幾人面上仍留有淤青,很是有礙觀瞻。

    鄭侯連問數次,終于有一名中大夫壯著膽子開口:“君上,粟大夫當日離宮,關閉府門至今不出。”

    當日?

    中大夫不敢說得太明白,鄭侯心中卻是一清二楚。

    “是我糊涂,名翁該怒?!编嵑羁嘈σ宦暎R上又振作精神,“我去向名翁請罪?!?/br>
    危急關頭,唯有粟名能救他,能救鄭國。

    幡然醒悟也好,自欺欺人也罷,鄭侯命人準備車輛,決定親自過府請罪,求教救國之策。

    望著鄭侯遠去的背影,巫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天意不可違?!?/br>
    他默默收起地上的甲骨,起身走出大殿。

    沿途侍人婢女向他行禮,他皆視而不見。反而加快腳步,頂著風雪走出宮門,徒步返回太廟。

    彼時,晉國三軍傾巢而出,公子珩率軍親征的消息已傳遍城內。

    “戰(zhàn)況不利?!?/br>
    “失數城,守軍皆歿?!?/br>
    得知晉軍正在逼近嶺州城,城頭已經能看到先鋒的旗幟,城民們惶恐不安,紛紛涌向太廟,祈求天地鬼神庇佑鄭國。

    巫行走在路上,斗篷遮住他的面孔,傴僂的身形瘦弱不堪,和尋常老人沒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