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jì)拿出筆墨準(zhǔn)備記下。

    她哪里知?道宋隨的尺碼，不過是一時(shí)興起想起來給他做件衣裳罷了?。

    梁雁面露難色，“我大概跟你比劃一下行么？”

    伙計(jì)爽快道：“可以?！?/br>
    梁雁指著外頭首飾柜面前看首飾的男子道，“身?量和他差不多，比他稍微高個(gè)?半指。肩很寬”，她抬手比了?比，“腿大概到這兒”，她指指自?己的腰側(cè)，接著道：“人比較瘦，但十分有勁兒。”

    她想起昨日騎馬時(shí)，手肘不小心撞到宋隨，那?觸感像是撞在桌板上一樣?。

    “小姐這位朋友應(yīng)當(dāng)是練家子？”

    “對對對?！?/br>
    “好?嘞，沒有問題，您這邊付一下定金，三日后來取。”

    梁雁從?腰間扯下錢袋子，一邊從?里頭數(shù)著錢，一邊不忘叮囑道：“他有時(shí)要外出辦事，趕路騎馬什么的，盡量做得利落些?！?/br>
    “沒有問題，包您滿意！”

    伙計(jì)接過錢，將梁雁送出去。

    梁雁路過外間時(shí)，聽見那?個(gè)?原先站在那?兒挑首飾的男子與外間的伙計(jì)說話。

    那?男子說：“實(shí)在抱歉，我今日來的匆忙，未帶夠銀錢，這一套首飾能否先幫我留著？”

    這聲音溫潤輕緩，不疾不徐，有些熟悉。

    梁雁停了?腳步，正巧與那?人抬起的視線對上。

    “韓大哥。”

    “梁姑娘?！?/br>
    兩人齊齊開口。

    第31章

    “你來?買首飾？”梁雁折返回去, 看見柜面上擺著一套紅珊瑚材質(zhì)的首飾。

    紅珊瑚質(zhì)地紅潤挑眼，做成釵子，項(xiàng)鏈，耳飾, 這么一整套擺在一起。十分華麗奢美, 一看就是品質(zhì)極上乘的東西。

    韓明朝她點(diǎn)頭, 清潤的眉眼上帶著溫煦的笑意：“家母生辰將至, 今日恰好路過此處，想?著給她添套首飾?！?/br>
    柜面后的伙計(jì)將首飾一件件往回收, 面露難色道：“公子還是快些回去取錢吧, 這首飾賣得很?好, 已經(jīng)是最后一套了?！?/br>
    韓明見那人無法通融，也不再強(qiáng)人所難，便點(diǎn)頭道：“有勞了?！?/br>
    梁雁想?起上一回大雨，韓明送她回來?, 她后頭一直想?找個(gè)機(jī)會送點(diǎn)東西去感謝他。

    只是聽說他不住在府里，也不經(jīng)?；厝? 于是只能?作罷。

    今日在這里撞上，倒是給了她還人情?的機(jī)會。

    梁雁從腰間解下?一只粉色繡桃花的錢袋，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她徑直將錢袋遞給那收著收拾的小伙計(jì), 頗財(cái)大氣?粗地喊了句：“別收了，給我包起來??！?/br>
    伙計(jì)兩?眼一亮，連忙道好，麻利地拿出?一只首飾匣子來?將這套紅珊瑚的首飾一一放了進(jìn)?去，很?快就包好雙手捧著遞了過來?。

    梁雁接過匣子, 遞給身?側(cè)的韓明，“這首飾色澤透潤, 大氣?端莊，與?柳夫人很?是相?配，她一定會喜歡的?！?/br>
    韓明推脫：“怎么好用你的錢，我還是自己回去取吧。”

    “一來?一去的多麻煩，你若實(shí)在不好意思，就當(dāng)我借你的，下?次還我就好啦?！?/br>
    韓明這樣溫和守禮的人，她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接受，于是將那匣子又往前推了一分，“快拿著，我要端不動了。”

    那伙計(jì)顯然也不想?再來?回折騰，也在一旁催道：“公子就拿著吧?！?/br>
    韓明終于敗下?陣來?，無奈笑道：“說好了，今日算我借你的?！?/br>
    梁雁連連點(diǎn)頭，發(fā)間的碎玉珠花簌簌而動，連帶著一雙杏眼也染上幾分俏皮，“說好了，你想?賴賬都不成?！?/br>
    韓明伸手接過那首飾匣子。

    匣子里只簡單的幾套首飾，一點(diǎn)也不重，這分量掂在手里只怕還沒有梁雁方才給出?去的那袋子銀子重。

    他神色動容，妥帖仔細(xì)地將盒子收了下?來?。

    兩?人笑著往外走，正好停在鋪?zhàn)尤肟?的邊側(cè)，韓明忽然問道：“梁姑娘是江寧人？”

    梁雁點(diǎn)頭答是，馬車正停在離兩?人四五步遠(yuǎn)的轉(zhuǎn)角，她看見盈雙和碧流坐在了馬車外面，兩?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便沖著她招手，神色激動。

    這兩?個(gè)丫頭，不知何時(shí)變得這般咋呼，一點(diǎn)也不穩(wěn)重。梁雁收回視線，又繼續(xù)看向韓明。

    夕陽轉(zhuǎn)斜，淡金色的夕陽余暉籠罩在韓明的臉上，肩頭，他本就生的溫潤儒雅。

    如今這情?景下?，更是顯得干凈柔和，如一塊溫潤的羊脂玉。

    “我最近正好在編寫江寧一帶的地志，遇上不懂的不知是否方便向姑娘討教?？”

    “當(dāng)然”，梁雁飛快點(diǎn)頭，“只是我學(xué)問不精，你也不能?太相?信我?！?/br>
    韓明看著她，忽地笑了，眼中似蓄了一池春潭，陡然被風(fēng)吹開，泛起漣漪陣陣。

    冬日傍晚，街道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穿過，有攤販一搭一搭的叫賣聲，還有飯?zhí)么稛熝U裊而起，清風(fēng)拂掠著四散，便帶起滿街的煙火氣?。

    年輕的姑娘和公子立在檐下?，沐在夕陽余暉里，言笑晏晏，怎么看都是美好的景致。

    盈雙和碧流瞧著梁雁與?韓明道別后往馬車這邊走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兩?人攙扶著梁雁上了馬車后又繼續(xù)坐回了車外橫木的位置，并?未同她一起進(jìn)?去。

    梁雁一只手撩著車簾子，心里還有些納悶，這兩?人今日怎么看著如此奇怪。

    而下?一瞬，簾子拉開后，她看見馬車?yán)锒俗哪堑朗煜さ娜擞皶r(shí)，便知道，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你怎么在這？”梁雁放下?車簾，往車廂里走，裙擺不可避免地從宋隨的靴子上掃過。

    才坐好，她竟發(fā)現(xiàn)他十分嫌棄地往回收了收腳，還用手拂了拂被她蹭過的衣料。

    梁雁：“……”

    宋隨面無表情?道：“你家丫環(huán)請我上來?的?！?/br>
    馬車緩緩行駛，聽見車廂里的聲音，盈雙登時(shí)瞪大了，眼看向碧流。

    碧流飛快搖頭，無聲拒絕。

    自然不是她們喊宋隨上來?的。

    這宋隨真是能?睜眼說瞎話，分明是兩?人候在路邊等梁雁時(shí)看見了他。沖他禮貌性地問了個(gè)好，這人便不客氣?地徑直上了馬車。

    他一上來?，搞得她們倆都不敢坐進(jìn)?車廂里去，只能?在外面等著。

    梁雁將信將疑地看向宋隨，見他身?上還穿著緋紅色的官服，肩背虛虛地靠在車壁上，眉眼有淡淡的倦色。

    想?著他應(yīng)當(dāng)是剛從大理寺回來?，便沒再多問。

    只是她這馬車并?不算大，而宋隨身?高腿長的，一坐進(jìn)?來?便占去了不少空間。

    轎子變得逼仄擁擠不說，再配上他這張不茍言笑的冷臉，還十分有壓迫感。

    梁雁往角落靠了靠，雙手抱在胸前，抬抬下?巴：“早間走的時(shí)候怎么不和我說一聲？”

    仔細(xì)聽來?，話里竟帶上幾分興師問罪的意味。

    宋隨收回的腿又往前壓了一寸，紅色的官服衣料隨著馬車的晃動與?她淺青色的裙擺輕輕摩挲著，帶起輕微的癢意。

    幸虧這一次去馬場學(xué)馬的事不是他帶她去的，要不然她這會兒便不會這么好聲好氣?地說話，又該紅著眼斥責(zé)他沒有等她了。

    “沒什么好說的”，宋隨眼皮子一掠，涼涼的視線從她臉上劃過，又飛快移開。

    梁雁卻從他這道不太友善的眼風(fēng)里讀出?了‘懶得與?你這個(gè)麻煩精多說’的意思。

    她極重地哼了一聲，也靠在車壁上，幽幽道：“也是，反正你做事總是獨(dú)來?獨(dú)往，孤高寡言，冷漠離群，不講人情?……”

    那一連串的詞從她嘴里不間斷地蹦出?來?，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絕。

    宋隨沒耐心聽下?去，直接打斷道：“這樣不好么？”

    與?人交往，最是復(fù)雜。

    人與?人之間，脾氣?，秉性，習(xí)慣皆是不同。

    就好像兩?盞茶水，有的是熱的，有的則是冷的。

    如若一開始就劃清界限，隔著杯盞交往，那么分道揚(yáng)鑣時(shí)還能?全須全尾地退場。

    可若是過程中交付了真心，打破了杯壁，兩?盞溫度不同的茶水融合在了一起。

    熱的變溫，冷的變熱，便都失去了本色。

    焉知事后，那熱的不會后悔付出?的能?量？

    而那冷的，是否又會時(shí)時(shí)害怕這一份熱意退卻？

    患得患失，恐懼動搖，最終難成大事。

    可梁雁想?不到?那么多，她的聲音天真：“當(dāng)然不好，人活著不就是互相?羈絆著的么？”

    宋隨不解：“羈絆？”

    她點(diǎn)頭，眼睛黑白分明，認(rèn)真而純澈，“出?生時(shí)，是和父母的牽絆，大一些是兄弟姐妹，是好友，是親朋，再大些是丈夫妻子，以后還會有子女兒孫，這些都是牽絆。

    有些事情?，有些關(guān)系，你眼下?覺得麻煩，可未必以后也是這么覺得。

    你付出?真心，自然也會得到?真心，你愛別人，別人也會愛你。

    做人嘛，還是要開懷自在一些，不要整日拉著臉，一副冷心冷情?，難以近人的模樣?！?/br>
    宋隨黑睫一顫，慢慢張開眼，眼神漸趨復(fù)雜，“付出?真心，就一定會得到?真心？若是得不到?呢？”

    梁雁恍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寺里老榕樹下?的解簽人，而宋隨正是那滾滾紅塵中看不清前路的迷惘俗子，就等著她一語開悟。

    她語重心長道：“若是一時(shí)得不到?也無妨，那便等一等，總能?等到?。退一步講，即便等不到?，你付出?真心的那個(gè)過程，也會讓你變得強(qiáng)大。”

    她聽見頭頂傳來?一道輕笑：“你年紀(jì)輕輕，父母雙全，家庭幸福，是上哪悟出?來?的這些大道理？”

    “那你呢，生在富貴門庭，又是家中獨(dú)子，父母疼愛，年輕有為，你又為何是這般冷漠孤僻的模樣？”

    梁雁的聲音輕緩，狹小擁擠的車廂內(nèi)，一字不落地都落進(jìn)?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