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過柯老師，知道……”商明寶不說了，清清嗓子。

    “話說回來，你跟那個導(dǎo)演商陸一個姓呢?！眅ssie渾不在意地提了一句，又瀏覽了一通后，宣布放棄，“你的異性緣可真干凈啊?！笨煲а狼旋X了。

    “看不上別人?！鄙堂鲗毿÷曕止尽?/br>
    essie已經(jīng)在打電話了：“你等著，我把我弟弟弄過來?！?/br>
    “……？”

    助理不能找行動力太果決的，否則就會演變成現(xiàn)在這幅局面。

    essie的弟弟過來，理著一頭美式前刺，氣質(zhì)很潮，但目光清澈，因為只有十九歲。

    深夜到訪，他打著哈欠：“干什么啊？”

    被essie在屁股上踢了一跤：“去那個jiejie合影！”

    商明寶不好意思讓弟弟白跑一趟，主動跟弟弟說：“我送你雙限量球鞋吧，你隨便挑。”

    聽完這句話，小朋友人也不困了，眼睛也睜開了，對鏡臭屁地理了三分鐘頭發(fā)，聽essie講完來龍去脈后，說：“那找我多不合適，我這么帥，萬一人家自慚形穢知難而退了?！?/br>
    essie冷笑一聲：“不自量力?！?/br>
    小朋友整理完儀表后，舉高手機跟商明寶貼到一起，比了個酷酷的剪刀手，“進可男朋友，退可小奶狗，199五張包精修，底片全送！”

    商明寶臉上的笑僵得很：“謝謝，一張就夠了?！?/br>
    她也不在意照片拍得如何，倒是在他臉上看了好一會。

    燈光下，弟弟的臉有點紅了，摸摸鼻子，也不咋呼了：“jiejie干嘛這么看我？”

    商明寶笑笑：“沒什么，忽然覺得自己老了?！?/br>
    “別，”弟弟神色認真地說：“你看著也就二十二三，沒瞎編。況且，二十七算什么老呀？你讓那些三四十的怎么說？”

    商明寶忽覺眼眶溫?zé)幔炊﹂_來：“每個年紀都是最好的，但十九歲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好好珍惜。”

    太晚了，她讓傭人收拾了一間客房給他住。

    essie催她：“你換呀，這真是弟弟，如假包換問心無愧的?！?/br>
    見她猶豫不決，essie將手機搶了過來：“我?guī)湍銚Q?！?/br>
    她干脆果決手快，眨眼功夫便將商明寶的微信頭像換好了，同時給她打氣：“放心，向博不可能不問的，以他的個性，他可能會冷你兩天，等回國直接殺過來當(dāng)面問你，到時候你轉(zhuǎn)守為攻，直接a上去親他，不就成了嗎！”

    聽上去，essie已經(jīng)將向斐然摸透了。

    “你一定要穩(wěn)住，他不問，你就不提，他不找你，你就還是正常跟他說早晚安，讓他記得添衣，注意安全?！?/br>
    商明寶已經(jīng)被她說服了，豎起拇指：“ok聽你的，節(jié)奏大師?！?/br>
    只是上了床后，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將頭像來回換。一會想，這招數(shù)太無聊了，還是換成原來的頭像吧；一會又想，可是時間寶貴，斐然哥哥也許真的只缺這一步激將法呢？他當(dāng)年也沒少吃伍柏延的醋，雖然嘴上從來不提，但行動里全是占有欲，借著喝醉把人家送的圣誕戒指捋下丟掉眼也不眨。

    頭像換來換去換了十幾遍，商明寶仍沒想明白，就這么握著手機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她醒來的一件事就是將頭像換回單人。她想通了，他們之間不需要這種招數(shù)。

    但她沒有想到，微信的頭像有時是有滯后性的，尤其當(dāng)她換了十幾回、而向斐然在叢林里只有3g信號時。

    位于奇特旺森林的第四天，由一聲虎嘯開始。

    虎嘯一出，百獸靜默，只有飛鳥恐慌起落。

    早在昨天，他們在河邊的濕軟泥土上發(fā)現(xiàn)了一大一小兩枚虎爪印，應(yīng)當(dāng)是一頭母虎攜帶幼崽。

    納拉揚神情緊張，要大家迅速但輕地收拾好帳篷。昨夜的篝火剛剛?cè)急M，被他潑了一瓢冷水澆熄了，這是為了防止森林火災(zāi)。

    “聽著，在這里碰到任何野生動物，都跟老虎不同。我需要你們保持安靜，不要掉隊，看到任何畫面都不要喧嘩?！奔{拉揚將聲音壓得很低：“這是一頭帶幼崽的母虎，假如相遇，一定不要刺激它?！?/br>
    沒有人認為會真的碰上老虎，但見納拉揚和兩個助手都面色凝重，便也跟著收斂了神色。

    來自孟加拉國的情侶咽了咽口水，問：“你以前碰到過嗎？”

    納拉揚：“碰到過。”

    所有人：“……”

    好消息是，他還活著，壞消息是，真他媽會碰到老虎。

    和尚還是怡然模樣，手里盤著十足大顆的菩提籽：“不錯，既有釋加牟尼割rou喂鷹，那我便欣然以身飼虎?！?/br>
    唰的一聲，向斐然將沖鋒衣拉鏈拉到頂，繼而將登山包掛到肩上，掀眼道：“和尚閉嘴?！?/br>
    和尚笑瞇瞇：“你有佛緣，怎么倒沒堪透生死？”

    一路馬不停蹄，直到九點多，太陽開始高升，逐漸照透密林中的一切。

    掩映的墨綠菩提樹間，黑黃條紋獸影倏然閃現(xiàn)，腳步?jīng)]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在它一旁的，是一頭介于虎崽與青年虎之間的幼虎。

    納拉揚不愧是最優(yōu)秀的向?qū)?，停住腳步的同時手微抬：“站住?！?/br>
    余下六人都站定了，與那頭孟加拉母虎相距未過百米。

    “oh my god?！泵霞永瓏哪腥硕檀俚卣f了一句——砰的一聲巨響，手里的400焦段鏡頭筆直砸到了地上，于接口處硬生生斷成了兩截。

    “……”

    沒有人敢發(fā)出聲音或喘氣，責(zé)備埋怨和絕望——這些情緒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靜。

    死寂中，隊伍里的喘息聲漸重，而對面那雙冰冷的眼睛鎖定著他們，緩緩從菩提樹的陰影中踱了出來。它很健壯，正當(dāng)盛年，軀體在地上落下龐然的陰影。

    “easy……easy……”納拉揚躬著身體，徐徐地說，徐徐地往后退。

    在隊伍后面負責(zé)殿后的助手抖著聲音：“不要跑，不要扭頭，不要尖叫……”

    如此艱難，一寸一寸，精疲力竭的對峙中只拉開了五米的距離。但那頭母虎也始終未動，又過了漫長窒息的數(shù)分鐘后，大概是看出了這支隊伍并無傷害它和孩子的意圖，冷靜地再度退回到了樹林間。

    沒人敢動，直到納拉揚解除警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咖啡色的臉上密布豆大的汗。

    向斐然長出了一口氣，將半指手套撕了下來。掌心潮濕蒼白，顯然已被汗水泡了很久。

    熬不住了，必須得抽根煙壓壓驚。他從工裝褲口袋里摸出煙盒，夾煙與滑動砂輪時才驚覺手是發(fā)抖的，根本控制不住。

    “你擔(dān)心什么，你腿最長，跑得快?！焙蜕羞呴_玩笑，邊撩起衣擺擦著腦門——剛剛還說欣然以身飼虎的人，此刻腦門上都是汗。

    向斐然沒答話，深深地抿了兩口后，靜默地看著納拉揚去將那顆價值五六萬的鏡頭撿了回來。

    那個孟加拉男人打死也不敢去撿，已癱軟在地上半天沒動靜了。

    “和尚，事情沒解決的人是沒資格死的?！毕蜢橙幻鏌o表情，蹲下身將煙頭在泥土里摁滅，繼而裝進垃圾袋中。

    除了臉色看著比平時蒼白外，他沒有什么變化，大約是隊伍里最鎮(zhèn)靜的人。但是，他會是剛剛那一刻最怕死的人嗎？

    他是。

    因為他還有答案沒有交付，生死之間，走馬燈來不及轉(zhuǎn)，只浮起商明寶那雙不會說話的眼。

    勉芝走之前，尚得到了向聯(lián)喬的一句“我實在愛你”，他怎能徒留她彷徨等待。若真葬身這里，真沒道理能說，按他這短暫一生行跡，多半能擦線上個天堂，屆時拿此事來質(zhì)問上帝與諸神，場面想必不會好看。

    想將剛剛的驚險發(fā)給商明寶，但信號暫時斷了，向斐然只能等到納拉揚所說的村莊中。

    穿越之旅還得繼續(xù)，補充體能后，所有人再度整裝出發(fā)。溯河而上，眼見水位高漲，沒過兩岸滾石與青苔，透露出這里曾下過連綿暴雨。

    “和尚，早上為什么說我是個有佛緣的人？”向斐然兩手環(huán)著胸，一步抵僧人兩步，目光掃著這叢林里的植物，極快地分辨著是否有采集的必要。

    僧人道：“你在人間沒有緣。”

    向斐然瞥眼神過去：“你們也講究四大皆空？”

    “你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吧?！?/br>
    向斐然笑了笑：“我出身高門大戶，長輩都是有名望之人?！?/br>
    “富貴不是人間緣?！?/br>
    “我年少有成，智識超群，有理想有熱愛，有桃李要栽。”

    僧人笑起來，知道他故意擺出恃才傲物的姿態(tài)：“功名也不是人間緣?！?/br>
    向斐然垂首，下巴掩在沖鋒衣領(lǐng)子里，額發(fā)在清風(fēng)下掃著眉心：“你不如直說。”

    “我直說不了。”僧人說，“你對人間無所求，你擁有的東西并非你真正想擁有，只是扛著一份自覺的責(zé)任，對你來說，科學(xué)家也好，顧問也好，如果老天現(xiàn)在要你放下，將你剝?nèi)ィ阋残廊煌?，到這花花草草間當(dāng)個看山看云的人也自在?！?/br>
    向斐然微勾唇角：“我怎么不知道自己這么淡泊名利？”

    “如果你想通，可以到甘孜找我，小寺正合適你?！?/br>
    向斐然哼笑一聲：“鬧半天，你是給自己百年之后找個接手的人?！?/br>
    話到這兒便斷了，他重回工作狀態(tài)，僧人也忙著采藥。一路見河岸峭壁坍坯，白色花朵漂浮著，已被水流沖刷至辨不出的狀態(tài)。

    “今年天氣真是奇怪，”納拉揚介紹：“這是尼泊爾的旱季，但這一帶已經(jīng)下了一周的雨，在岸邊走要小心塌陷?！?/br>
    終于趕在天黑前抵達了這個密林深處的村莊。他們還在用著刀耕火種的方式，水稻田開墾得小小的，像奇特旺鎮(zhèn)子里一樣，馴著亞洲象。

    晚上在村屋中吃手抓飯，米粒盛在棕櫚葉上，配上辛辣的咖喱——咖喱是他們用森林里的作物調(diào)的，口感不如工業(yè)制品，但向斐然面不改色地咀嚼下咽。

    僧人還是捏糌粑吃，看著他快快地用完餐后，洗凈擦干手，將手機掏了出來。

    村莊沒有通電，靠火堆和蠟燭照明。黃澄澄的火焰跳動，僧人瞄了一眼，瞄到他置頂?shù)膶υ捒颉?/br>
    “哦？我錯了。”僧人欣然說，“原來你有人間緣?！?/br>
    向斐然給商明寶挑著今天的照片，心里不無遺憾地想，要是能拍到那兩頭孟加拉虎就好了。對于僧人的調(diào)侃，他眼也未抬。

    僧人便自顧自說道：“不過，原來你的人間緣是個藏族人？我還是第一次見把阿佳當(dāng)備注的，你和你的妻子一定很恩愛。”

    火焰的跳動下，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年輕博導(dǎo)臉色的猝然巨變。

    “你說的，”向斐然停住了打字的手，脖頸似是僵了一下，一聲一聲緩緩地問：“是什么意思。”

    見他色變，僧人放下糌粑，疑問道：“難道你不知道，這一行藏文，讀作‘阿佳’？”

    “難道不是白瑪？”向斐然愕然抬起臉，眉眼間皆是不可置信：“是仙女的意思。“

    “那么你的妻子一定是跟你開了個有趣的玩笑?！鄙说?，“阿佳，是妻子的意思。漢語里的妻子有多正式得體，阿佳就有多正式得體。”

    阿佳……

    向斐然低下頭去，看這一行他看了整整八年半的藏文。

    妻子。

    “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