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糞。”商明寶認(rèn)真地重復(fù)了一遍。

    廖雨諾臉上沒了表情，似乎是被倒了胃口。過了半天，擠出來一句：“商明寶，你瘋了嗎？我讓你滑雪你不去，讓你留在紐約你不留，跑到深山老林里吃帶蟲子的蘋果、聞馬糞，住危樓？”

    “cheese，不要這么說，”商明寶想了想，“這不是危樓，是扎西和村里人在冬天空閑下來的時候，一磚一瓦親手蓋起來的。你的賽馬也要吃喝拉撒的?！?/br>
    廖雨諾被噎了一下，嘴硬道：“那也不一樣?！?/br>
    開什么玩笑，她一百多萬美金的賽馬可是高貴純血，怎么能拿村里那些毛色暗淡毛發(fā)粗糙整天跟蒼蠅蚊蟲為伍的雜種馬比？她的馬可是聽李斯特長大的！

    “怎么不一樣？”商明寶反問：“難道你的馬拉下來的是金子？”

    “好好好，你現(xiàn)在跟我當(dāng)哲學(xué)家是吧?！绷斡曛Z點(diǎn)點(diǎn)頭，“你這么心水那種窮鄉(xiāng)僻壤，那你多待待。”

    忽然吵架，商明寶煩得想掛電話，聽到“嘖”一聲。鏡頭一晃，似乎是被什么人拿走了，接著出現(xiàn)伍柏延的臉。

    “吵什么？”伍柏延懶洋洋的語調(diào)，“廖雨諾喝多了，你別跟她計(jì)較?！?/br>
    商明寶臉色緩了一緩，打招呼道：“你又在?！?/br>
    伍柏延笑道：“怎么，我不能在？”

    商明寶不跟他進(jìn)行這么沒營養(yǎng)的對話，想掛，伍柏延卻說：“廖雨諾不感興趣的東西，我挺感興趣的，給我看看？剛剛沒看見?！?/br>
    商明寶這次的鏡頭潦草多了：

    “噥，蘋果樹?！?/br>
    “院子?！?/br>
    “馬?！?/br>
    “水車?！?/br>
    “公共廁所?！?/br>
    伍柏延：“……”

    他眉心擰了起來：“商明寶，我現(xiàn)在對你有點(diǎn)刮目相看?！?/br>
    商明寶也不是什么都能克服的。

    掛了電話，她被向斐然強(qiáng)制要求去午睡，睡著睡著，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么，覺得渾身都癢。

    她跟向斐然分開兩間房睡，打電話過去時，聲音里染上哭腔。過了沒一分鐘，向斐然披衣敲響她的房門。

    “開門。”

    商明寶不會用這個鎖，雖然旺姆教了她兩遍，什么先擰鑰匙，再轉(zhuǎn)反鎖扣，再往上提。

    弄了半天，她急哭了，好不容易打開后，整張臉都躁紅得不得了，撲到向斐然懷里：“有蟲子?！?/br>
    “哪里？”向斐然推她進(jìn)去，目光環(huán)顧，以為是飛蛾。扎西的房子沿岸搭建，晚上開燈很容易吸引進(jìn)各種飛蛾，趕不走，商明寶會嚇到也是情有可原。

    誰知商明寶卻撩起袖子：“身上，身上有蟲子。”

    她細(xì)瓷般的胳膊被自己撓出了數(shù)道紅印。

    “癢，被子里有蟲子。”商明寶說著，掀開睡衣領(lǐng)口，往里面看，覺得能看到小蟲子亂爬的痕跡。

    向斐然抓住她一雙手：“別抓了?！?/br>
    “你是不是不信我？”商明寶身上冒汗。

    其實(shí)扎西和旺姆是這個村子里最有口皆碑的一戶向?qū)?，雖然條件有限，但所有床單都清洗得勤快，二樓中庭的晾衣繩上就晾著呢。說他們床上有跳蚤，實(shí)在是很傷人心的指控。

    向斐然仍是抓著她的手：“我跟你換一間，你睡我那里。”

    “你的沒有蟲子嗎？”

    “我保證沒有，”向斐然眸光和聲音皆溫柔：“剛剛已經(jīng)試過了，不是么？”

    商明寶半信半疑地點(diǎn)點(diǎn)頭。

    “如果你還不放心，我可以幫你把睡袋打開，你睡在睡袋里，不碰他們的床單和被子?！?/br>
    “那不好吧?！鄙堂鲗氝t疑著，“如果被看到，他們會不會很難過？”

    向斐然抿起唇，掌心貼著她臉：“不會，我可以解釋，你安心最重要?！?/br>
    天人交戰(zhàn)間，商明寶下了鄭重的決定：“我還是克服一下吧……”

    向斐然笑了一下，把她抱進(jìn)懷里，拍著她的背叫她寶貝。

    商明寶換到他那間，躺進(jìn)他剛剛躺過的被窩中。因?yàn)槭潜凰?yàn)證過的干凈，所以她心里也無條件地安定了下來，那些似是而非的蟲子似乎切實(shí)消失殆盡了。

    向斐然關(guān)上門后，正碰上上二樓來晾新床單的旺姆。

    旺姆剛想說話，見向斐然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便噤了口。等晾完床單下樓，旺姆才客氣緊張地問：“向教授，她還住得習(xí)慣吧？”

    她總把向斐然記成教授，“向博”她覺得拗口，怪怪的；向老師”又覺得不夠體現(xiàn)他的厲害，于是便執(zhí)著地叫他教授。雖然被糾正過多次，但旺姆不改口。

    向斐然頷首：“住得慣，有勞?！?/br>
    “那就好，那就好?！蓖酚樣槪骸耙豢淳褪谴蟪鞘欣飦淼那Ы?，氣質(zhì)好得不得了！我真怕她睡不好，明天上山?jīng)]力氣?！?/br>
    向斐然勾起唇：“不會，她只是有些認(rèn)床?！?/br>
    認(rèn)床的人在他的床上睡得很好，直到被電話叫醒時還覺得沒睡夠。

    向斐然在電話那段沉聲，底下墊著溪水隆隆：“不許再睡了，下樓去走一走，否則晚上失眠?！?/br>
    商明寶穿了條瑜伽褲就下了樓，上身套著向斐然的黑色沖鋒衣內(nèi)膽，蓬頭垢面。

    院子里靜悄悄，落到山脊的太陽將這里涂抹得黃亮。

    仁央一字一頓地匯報(bào)，姆媽在做飯，爸爸帶著向教授上山去了，而且很早就走了，已經(jīng)去了兩個半小時。

    “他還不是教授呢。”商明寶蹲下身。

    “哦?！比恃氪穑又p眼看她：“白瑪?！?/br>
    “哪里？”

    她還以為哪里有白馬。

    “白瑪是仙女的意思。”

    商明寶撓了撓頭，“我還好。”

    “你是向教授的阿佳嗎？”仁央問。

    商明寶聽到這名字就生氣。上次pdf，也有阿佳的一份，到了學(xué)校，阿佳特意找到她面前看笑話。商明寶當(dāng)場懟了回去：“唔好意思，我不像你，是活在pdf里的人，所以我不在乎。加油，pdf girl?！?/br>
    “我叫明寶，剛剛告訴過你了?！彼胀ㄔ挊?biāo)準(zhǔn)地糾正。

    “阿佳，妻子，mama是爸爸的阿佳?！?/br>
    “……”

    仁央絞著雙手：“你是向教授的阿佳，我聽爸爸跟mama說的。”

    “……”商明寶用力抿一抿唇，悄聲問：“你覺得呢，我們像嗎？”

    仁央用力點(diǎn)頭。

    “向老師之前跟一個女明星來過，那個女明星比你漂亮?！?/br>
    商明寶氣呼呼：“誰??？”

    “我不記得了……”仁央縮了下脖子，“向老師看她的時間沒有看你的長?！?/br>
    商明寶一怔，唇角翹起，把臉伏上盤著膝蓋的臂彎：“真的嗎？”

    “真的，我觀察過?！比恃胝J(rèn)真地說，“他只有講話的時候才看她，你不一樣，你不講話他也看你。”

    商明寶的氣呼呼變成軟乎乎。

    “阿佳怎么寫？”

    仁央找了塊尖角石頭，在地上寫下鬼畫符般的一行藏文。

    “……”

    向斐然回來，過來找她，見地上那一行，問：“寫的什么？”

    仁央嘴皮子哪有商明寶快，被搶著說：“白瑪，仙女的意思。”

    仁央被她捂了嘴。

    旺姆來叫吃晚飯，商明寶要過了向斐然的手機(jī)，用翻譯引擎查到了阿佳的藏文寫法，復(fù)制，粘貼到微信里自己的備注上。

    向斐然喝著水，看著她的小動作。

    “以后我在你手機(jī)里備注就是這個?！鄙堂鲗氄f，“不許改?！?/br>
    向斐然抬起唇角：“這樣我還怎么找你？”

    “把我置頂就好了呀?！鄙堂鲗毨硭?dāng)然地說，“一直置頂，就不會弄丟了?！?/br>
    向斐然怔了一下，目光如此長久地注視著她，在日暮下有深邃之感。繼而他放下水杯，從她手里拿回手機(jī)，親手將她置頂。

    那一行藏文在他心里一直是“白瑪”。

    直到那年，在尼泊爾的采集旅行中，一位藏地喇.嘛饒有興致地說：“我第一次見把阿佳當(dāng)作備注的。你和你妻子一定很恩愛?！?/br>
    那是他在漫長旅途中，第一次見到這位年輕教授臉色的驟變。

    她的頭像已經(jīng)是和別人的合影。

    第57章

    一夜伴著隆隆溪水而眠, 清早，商明寶在蒙蒙霧氣中自然醒。

    第一反應(yīng)仍然是下雨了，因?yàn)檫@高山溪澗之聲真像滂沱雨, 但拉開窗簾一看, 山色空蒙，玻璃上凝著霧氣，一眼便知道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商明寶原以為自己會睡不好，偷偷地準(zhǔn)備了褪黑素在包里，但根本沒用上。她睡得好極了, 一覺到天明。刷牙時，不好好在洗手間待著, 推開窗戶, 伏在窗臺上一邊看著水車一邊刷。

    旺姆正從對面山坡抄近道下來, 藤條筐里似乎是一些折下的松條，看到商明寶, 她笑著揮了揮手：“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