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寶有些驚慌，眼眸里，哭過的罪證還沒被銷毀，因此被向斐然一眼看穿。

    向斐然笑了一下，故意問：“怎么，陽臺上的風(fēng)這么大？”

    商明寶抿了下唇：“昨天太晚睡了，所以眼睛比較酸?！?/br>
    向斐然也不拆穿她，而是將門自身后帶上，看著她問：“不過來抱一下？”

    商明寶小跑幾步，沒剎車，張開手臂合住他腰，像一頭小獸撞進(jìn)了他懷里。向斐然被她撞得往后靠倒在門上，一邊失笑，一邊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比我有力氣。”

    商明寶抬起臉：“干嘛送這么貴的禮物？”

    “不貴，喜歡嗎？”

    商明寶點點下巴，很實在地?fù)?dān)憂：“你接下來兩個月不會吃不起飯吧？”

    向斐然“嗯”了一聲，也不知是真是假地回復(fù)：“去找樂隊蹭飯。”

    商明寶：“……”

    老天爺呀，她可真是罪孽深重！可是，她并不舍得退還這份禮物。

    向斐然看她一臉天人交戰(zhàn)的模樣，就知道她當(dāng)了真，攬了她一下：“別當(dāng)真。我是個成年人，送得起什么送不起什么心里有數(shù)，也完全能為自己的心意負(fù)責(zé)?！?/br>
    商明寶最終也沒問這份禮物究竟要多少錢。

    她環(huán)著他腰，踮起腳尖，與他在門邊安靜地接了個吻。

    外面一定很冷，因為向斐然的雙唇有柔軟的涼意，直到彼此廝磨得夠久了，才溫?zé)崞饋怼?/br>
    吻夠了，向斐然才有空脫鞋。

    他把早餐和咖啡在餐桌上擺好，商明寶則去收拾禮盒。把絲帶團(tuán)進(jìn)拉菲草里時，指尖觸到了什么硬物。

    她咦了一聲，沒作多想，只是自然地?fù)荛_那堆紙絲，看到了下面的一個方形金屬框。

    向斐然倚著餐桌而立，握著咖啡杯的手緊了一緊，但臉上毫無波瀾。

    直到商明寶扭過頭來問，這是什么時，他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一塊石頭?！?/br>
    “什么石頭？”

    “石英石?！?/br>
    “石英石？”玩珠寶的對礦物質(zhì)都有基本的涉獵，商明寶不會不知道石英石。她舉起這個有一定厚度和重量的金屬框，看著下沉式嵌入在里面的白色巖石。

    這框像一張拍立得相片，在石英石下面的深色墊板上，有兩行參數(shù)，是銀色筆手寫的。她看懂了，第一行是經(jīng)緯線，第二行是時間、海拔，右下角的落款是一行更細(xì)小的英文地名：瑞博山，威斯康星，美國。

    這是商明寶第一次看到向斐然的字跡，筆鋒干脆，說不出的瀟灑。

    她再度回過眸：“是送我的？還是放錯了？”

    向斐然啜了口咖啡，輕描淡寫地說：“贈品?！?/br>
    商明寶掌心托著這面巴掌大的展示框，指腹在瑩瑩反射星芒的巖石上摸了摸。

    那天，她記得，是向斐然提前結(jié)束考察的日子，在此之前，他們已經(jīng)半個月未見、未聯(lián)系。商明寶的反射弧緩慢地抵達(dá)了終點：那天上午的向斐然，是不是很想她？

    她的心跳快了起來，有一道敏銳的直覺如閃電般擊中了她——會不會，其實這塊石頭才是向斐然真正想送她的東西？是因為石英石不值錢，再怎么封存他的思念承載他鐘愛他的意義，也并不值錢，所以他才買了那對昂貴的耳夾，將自己的心意當(dāng)作不值一提的附屬品，附贈出去。

    這是向斐然式的買櫝還珠。

    商明寶將石英石貼近心口，輕聲說：“贈品也很好看……也很喜歡?！?/br>
    向斐然無聲地勾了勾唇，指尖點點餐桌：“過來吃早飯了?！?/br>
    天氣預(yù)報顯示今天下午四點開始又會降臨暴風(fēng)雪，于是商明寶的圣誕日便過得十分緊湊。他們散步去了就近的哥倫比亞圓環(huán)廣場的圣誕集市，在那里，商明寶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掛飾、圣誕樹造型的香氛蠟燭、燈芯絨縫制的小熊玩偶，以及林林總總的一堆瑣碎飾品。

    她也不是第一次逛集市，最起碼她也常和一些朋友去蘇豪和西村的買手店，買一些千元上下的小東西。但今天大約是集市的氛圍渲染，她覺得這些東西都可愛極了——況且還是向斐然買單。

    喝了熱可可，吃了剛烤出來的堆著奶油冰淇淋、點綴著草莓的華夫餅，以及墨西哥塔可。

    夜幕降臨時，又去看了哈德遜碼頭的圣誕燈光秀。

    天色驟暗，暴風(fēng)雪即將重返時，商明寶得知了向斐然從來沒去洛克菲勒中心看過圣誕樹。

    “真的假的？”她懵了。在紐約留學(xué)而不去看洛克菲勒的圣誕樹，是不是就相當(dāng)于來曼島旅游卻不去時代廣場？

    向斐然頷首。

    圣誕樹沒什么好看，圣誕節(jié)也沒什么好過，他的生活極簡如白紙，永遠(yuǎn)保持了邊緣的鋒利。他每周二都會去植物園和綠林公墓，周日在中央公園邊曬太陽邊看兩小時與專業(yè)無關(guān)的閑書，偶爾會騎車去布魯克林橋底公園看日落，在潮濕的陰雨天大都會博物館，挑選一個展館靜等雨停，課題遇到困難時則坐地鐵去往曼島最北邊的修道院博物館，在那里中世紀(jì)式的回廊花園中一個環(huán)節(jié)一個環(huán)節(jié)地推敲難關(guān)。

    這就是他生活縫隙里的閑筆，與節(jié)日無關(guān)，與天氣簡略相關(guān)，并沒有很多的不確定性。

    商明寶打電話給蘇菲，讓她先安排司機(jī)給西五十六街送一床鵝絨被，之后到哈德遜碼頭來找她。

    “哎——”要掛電話前，蘇菲叫住她：“今天又不回來？”

    商明寶對自己的管家很坦然，不曾心虛：“公寓里也是一樣睡的?！?/br>
    蘇菲知道她嬌氣的脾性下有一顆相當(dāng)有主見的心，不是那種由人左右拿捏的，便也沒有多勸多問。隨后，她提起一事：“今早門前臺階掃雪，撿到了一個首飾盒，是不是你掉的？”

    商明寶問是什么，蘇菲回道：“valeridge的新年限定系列，那枚花瓣戒指，滿鉆的那款?！?/br>
    商明寶怔了一下：“你收起來吧，應(yīng)該是alan送我的?！?/br>
    蘇菲便走向她華貴的衣帽間，將戒指在梳妝臺上放好，說：“伍少爺挺有心的。”

    商明寶交代她：“你替我找一份價值相當(dāng)?shù)亩Y物回贈給他，你有分寸的。”

    對于受訓(xùn)專業(yè)且經(jīng)驗豐厚的商家管家來說，這是家常便飯的一件小事。蘇菲應(yīng)允下來，過不了多久，就發(fā)了幾組酒和藝術(shù)品過去。商明寶挑了一組去年拍賣行拍回來的藏酒，讓蘇菲著人給伍柏延送去。

    她打電話時，向斐然就安靜地等在一邊。等通話結(jié)束，沒等他開口，商明寶就主動說：“伍柏延昨天送我的禮物找到了，我讓蘇菲送一份回禮回去?！?/br>
    她這句話里解釋的意思很明顯，向斐然點點頭，神色看上去不是很在意。過了一息，他像是順便問：“他送的什么？”

    商明寶開口前磕絆了一下，而后流利地說：“一件小飾品?！?/br>
    司機(jī)將那臺賓利開過來時，天色已黑，暴風(fēng)雪如宣紙上被筆尖掃過的濃墨。

    商明寶讓司機(jī)自己打車回去，車子留給她。

    司機(jī)是從香港一同帶來的，不會多話，但目光還是在商明寶身邊的那個男人身上短暫停留了會兒。他兩手插兜，臉色淡然，對他的目光頷首回應(yīng)。

    開了車，便顯得從容了很多。到了洛克菲勒中心附近，路況擁堵，紅色尾燈連綿成一條長龍。

    商明寶起先被堵得有些煩躁，但向斐然扶著方向盤一派耐心，她的心情便也奇異地被安撫了下來。

    在雪色與車尾燈倒映在擋風(fēng)玻璃前的紅光中，他們安靜地接了個吻，紅燈從五十九倒數(shù)至七。

    吻完，向斐然掀眼，眸中欲色消弭無痕，指腹撫了撫商明寶柔軟的眼底：“伍柏延有禮物，我沒有？”

    商明寶一怔，有些緊張地張了張唇。

    這個人，不僅有耐心等一場看不到盡頭的擁堵，也有耐心吃這么久的醋。

    他問話的嗓音低沉，在車窗外夜色與斑斕彩燈的映照下，眉眼比平時更染深邃，微垂的眼睫里掩著一絲溫柔的好整以暇。

    商明寶被他這樣近在咫尺地盯著，又察覺出了他那一分微妙的醋意，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手心出汗，連帶著話也不會好好講了。

    “他他他那個……”她吞咽一下，目光定定地看著向斐然。

    車隊長龍一動不動，向斐然也分毫未動，保持著與她呼吸交融的距離，目光從與她對視中緩緩下移，最后停在了她桃色的唇上：“他哪個？”

    商明寶剛想說話，就被他再度用唇封住。

    他這回親得兇了點，一手拄著她那邊的椅背，另一手撫著她的臉——與其說是撫著，不如說是固定，免得她逃掉。

    商明寶果然被他親得心慌氣短大腦混沌，什么反應(yīng)都被親出來了，起先是想躲的，后來主動地邀他對她索求。

    等到向斐然終于放過她，她咬了下唇，眼眸亮晶晶地問：“斐然哥哥……你吃醋了？”

    向斐然坐正回去，恢復(fù)了平時那副冷酷模樣，瞇了瞇眼：“有這么不明顯嗎？”

    商明寶翹起唇角：“我給你選禮物了，可是前幾天你不理我，所以我就沒買?！?/br>
    她好理直氣壯，向斐然不由得勾了勾唇：“沒關(guān)系?！?/br>
    “怎么沒關(guān)系？你都吃醋了，我要把它們?nèi)抠I回來。”

    她挑了好多呢，名人復(fù)刻、親筆簽名的鼓棒、土耳其產(chǎn)的镲片，超級酷的沖鋒衣，限量的板鞋，刻有她名字的吊墜（雖然她不說的話他絕不會發(fā)現(xiàn)）……

    “不用，”向斐然瞥向她，是如此了無痕跡地在接下來這句話里許下心愿：“來日方長，一年一年送。”

    他許的愿望太隱蔽了，在圣誕節(jié)許向神明的數(shù)以百億計的心愿中，或許沒有被聽到。

    大費周折地停好了車后，到了這棵年年都被全城翹首以待的圣誕樹前，商明寶似乎又覺得它很普通了。無非是很高、很大，有三百萬顆施華洛世奇水晶，閃耀的伯克利之星，以及數(shù)不清的齊齊閃爍的燈珠罷了。

    比起樹，商明寶更關(guān)心向斐然的心情。這些東西別人會驚嘆，但向斐然不會，他是能說出百萬英倫玫瑰是庸脂俗粉的人，對于他來說，這些被人為妝點的美麗，并不比標(biāo)本館里一幅歷史悠久的模式標(biāo)本更貴重。

    “斐然哥哥，”商明寶支吾了一下，有些忐忑地問：“無聊嗎？”

    圣誕樹當(dāng)然是無聊的，但站在圣誕樹下的她，賦予了圣誕樹不無聊的意義。

    他給商明寶拍了照。

    他可能是全世界最會拍照的男朋友，雖然漫不經(jīng)心，但隨手就是佳片。

    商明寶又找了一個亞裔的女孩子，請她幫他們拍了合影。把手機(jī)遞過去后，她掩唇似有話講，向斐然便微微偏下高大的身形，聽見她煞有介事地說：“在外面一定要找東亞女孩子拍照，因為歐美人不會拍。”

    向斐然抿抬唇角，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的，可愛，他的女朋友。

    那個女孩子果然很會拍，耐心地指揮了他們幾個機(jī)位，交還手機(jī)時忍不住說：“你們真的太配了，我剛剛就一直在看你們，真的好養(yǎng)眼?！?/br>
    商明寶笑得很明媚，站在她旁邊的男人，則微笑著富有教養(yǎng)地輕頷了下首。

    “老天保佑你們白頭到老喲！”女孩子揮揮手，一邊走，一邊熱情地說拜拜。

    聽到她的祝福，商明寶臉上的笑頓了一下，下意識地低下頭來，保持笑容地一張一張翻看她剛剛已經(jīng)看過了一遍的合影。

    是吧，東亞女孩子最會拍照了。

    過了會，她抬起頭來時，好像剛剛無事發(fā)生，問向斐然：“等我修完圖再發(fā)給你，好不好？”

    向斐然攬住她肩膀，說了聲“好”。

    雪下得太大，該回家了。他們步行過廣場去取了車，再次歷經(jīng)漫無止境的擁堵后，終于在九點前抵達(dá)了公寓。

    商明寶一路上都在很沉浸地修圖，修完了方覺茫然——她沒地方發(fā)。她從沒在任何地方發(fā)過與異性的單獨合影，只要一發(fā)就會被看穿的。在紐約這樣的留學(xué)圈子里，她的官宣，會給向斐然帶來不必要的關(guān)注和困擾。

    何況……她不打算讓家里人知道，不管是哥哥jiejie們，還是父母長輩。

    商明寶將幾張合影點了收藏，繼而在ig上發(fā)了自己單獨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