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14節(jié)
雖然窗戶和門都開著,空氣流通,但對于一個剛進入這空間的人來說,這房里的那股“氣味”依然鮮明。他不動聲色但富有一絲興味地關注著這兩人的神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兩個人都連眉心也沒皺一下,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紆尊降貴的意味。 商邵站著,還沒張口,商明寶便賣乖地說:“大哥你坐?!?/br> 又道:“康叔也坐,大哥坐床邊,康叔坐椅子?!?/br> 長幼親疏,她是有思量的。 被她喚作康叔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三小姐不要客氣,我站著就好?!?/br> 他只是商邵的管家,自然沒有這樣坐下的道理。 小小病房在這一刻顯出前所未有的擁擠逼仄,向斐然適時說:“我出去打個電話,有事喊我?!?/br> 等他走后,商邵才仔仔細細地端詳商明寶的臉,確認了她的精氣神已經(jīng)恢復了很多。 “說吧,怎么誘發(fā)的。” 明明他還是跟剛才一樣的臉色,語氣也溫和,但商明寶莫名心底一哆嗦,連氣勢都微弱了下去。 雖然在方隨寧面前夸口自己大哥無所不能氣質(zhì)卓絕令人見之忘俗,但真正到了大哥面前時,正如貓見老虎,壓制早已刻在血脈里。 “就突然啊……”商明寶含糊其辭,企圖混水摸魚過去。 可不能讓他知道是因為半杯咖啡的緣故,否則她的自由會消失的! “你在過去一年里只病發(fā)過兩次,一次是因為知道了好朋友在背后說你壞話,一次是因為偶像塌房,這次呢?誰氣你了?” 什么黑歷史??! 商明寶嘟囔著:“才沒有……” “剛剛那個人氣你的?” “什么?”商明寶懵了,完全沒明白她大哥的邏輯是怎么走的:“當然不是,你不要冤枉好人?!?/br> “你不用替他掩護,這件事,我會好好找他算帳?!鄙躺蹖λ姆裾J不為所動,輕描淡寫一句。 “what?”商明寶不敢置信,眉頭擰得很緊:“你什么時候這么自以為是自說自話了?根本不是他的錯,是我自己喝了半杯咖啡,他是救我的人你懂不懂?” 一口氣說完后,她愣住、反思、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神情十分生動:“你又套我話!” 商邵對她的指控不動如山,輕點下巴:“好,原來是因為喝咖啡。為什么?” 商明寶皺皺鼻尖,偏過臉去裝死。 “醫(yī)生不是告訴過你,不能碰咖啡?”他還算好言好語。 “我哪里知道真會起效這么快,只喝了一點點而已……”商明寶比出食指和拇指,捏出一道兩毫米高的縫隙:“就這么點點哦?!?/br> 前言不搭后語的,商邵都懶得拆穿她剛剛還說的是半杯,見她現(xiàn)在精神尚好,也不再追究她的兒戲,問康叔:“那邊安排好了嗎?” 康叔給了肯定答復,商邵便起身道:“安排護工,送babe去停車場?!?/br> 商明寶兩手壓緊了被子,茫然但警覺地問:“干什么?你要帶我回香港?” 商邵確實是如此打算的,畢竟這里的條件實在難言,對于明寶來說相當于是受難。但見她一臉抗拒,他倒有些意外。明寶是一只不喜愛離巢的鳥,雖然商家在世界各處皆有“飛地”,但她最喜歡待的還是香港,如果一定要離開的話,那身邊一定要有熟悉的人事物,這樣她才會安心。 溫有宜讓她來過夏令營,軟硬兼施了好一陣子,還給她最近喜歡的一個小偶像送了某品牌的三個月大使身份。按理說,現(xiàn)在接她回香港,她該歡欣鼓舞,一秒從床上跳起。 “不然呢?”商邵問:“你不想回香港,還想在這里待著?” “冇啊……”商明寶悶悶不樂,又說:“回香港也好……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呢? 她是有些遲疑了,在山里的日日夜夜,似乎在她回到城市的這幾個小時里便已消弭掉了魔力。那里乏善可陳,百無聊賴,風聲,鳥鳴,蒼翠的山,都不值錢,為什么要待在哪里?趁著病,跟方隨寧道別,日后再請她到深水灣小住游玩,不比這幾天有趣?而且這樣媽咪也不會有意見,大不了撒撒嬌好了,媽咪嘴硬心軟的。 十五天的夏天很短,但原來她并不擁有十五天。 也許,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擁有十五天。 護工推著輪椅過來,經(jīng)過經(jīng)年不變混亂的充斥著吊水瓶、消毒水和吟哦聲的走廊,從靠著墻壁低頭看手機的青年面前經(jīng)過。 他好像是有感應的,在這時候抬起了臉,一語不發(fā)地目送護士走進了那道門。 平躺還好,一有動作渾身上下便還是軟的,商明寶乖乖地被護工扶坐到了輪椅上,將一張羊絨毯子在腿上蓋好。 “我能跟我朋友道個別嗎?”商明寶戀戀不舍地問。她指的是方隨寧。 商邵依她:“你想當面道別,還是電話?” “她還在上課,打電話就可以了。等周末的時候,我們請她來家里做客好不好?” “好?!?/br> “剛剛那位呢?”商邵問。 商明寶一直刻意地不去想這件事,奈何她大哥是如此輕而易舉的點破,逼她不得不面對。 “你要給他報銷醫(yī)藥費的?!彼日f這件事。 商邵不免失笑:“當然?!?/br> “還要給他感謝?!?/br> “這個也當然,你想怎么謝?” 商明寶思索了一下:“給他打一百萬?!?/br> “什么?”商邵蹙眉。 “我的命不值這么多錢嗎?雖然沒有他也應該不會死,可是他給了我很大的安心?!鄙堂鲗毿攀牡┑┑卣f。 “你的命不能用金錢衡量,所以我不能給他打這一百萬?!?/br> 一簾之隔的病床上,大叔瞪著眼睛大氣不敢出,懷疑他們在說歡樂豆。 “為什么?”商明寶不明白:“你一定要給他打的,你舍不得?從我的信托里扣?!?/br> 她可不能說他缺錢,連一千一都拿不出。想了想,下午真不該讓他請客,那個蛋糕……那個他送給她的蛋糕,她還沒來得及嘗一口。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一百萬,她是深思熟慮過的。十萬拿不出手,幾十萬有零有整的像是精細算過,八十八萬很合香港人的性子,可是對于他來說太俗,那么就一百萬好了。 再多恐怕他會嚇到,不敢收。 連商明寶都能出得起的錢,商邵有什么舍不得的。他俯下身,兩手撐在輪椅的扶手兩側,雙眸認真注視著她:“babe,你要記得,永遠不要用金錢去報答道義,不要把道德情義拉到價錢的緯度里?!?/br> 頓了頓,他說:“我會給他一個承諾,以后他有什么困難,都能來找我。我和商家在所不辭?!?/br> 商明寶懵懂地眨一眨眼,“我不懂,哪有這么麻煩,別人需要什么我就報答什么,不是很皆大歡喜嗎?” 她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商邵沉默了一會,由她去了。 也許她不看重這段相識,是他剛剛判斷失誤,她其實只想一筆勾銷。 這么想的時候,明寶的選擇便顯得很順理成章了,雖然有些冷漠,但想要快速斬斷一樁牽扯不清的情誼時,無疑是最高效的。 商明寶一直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臉色稍霽,欣喜一聲:“你答應了嗎?” 商邵點頭,示意護工可以走了。 虛掩著的門被拉開,坐在對面銀色長椅上的向斐然也在這時抬起了眼。 商明寶坐在輪椅上,一條月白色的羊絨薄毯熨帖地蓋在她的腿上,護工跟在她身側,是康叔親自在給她推輪椅。 不知道為什么,她明明有一米六好幾的身高,但給向斐然的印象總是小小一只。想了想,也許是因為她穿過他的沖鋒衣,衣服空蕩蕩的,襯得她小。 又或許是她太瘦,纖細的某種花,獨秀的一枝。 向斐然站起身,醫(yī)護與推著點滴架的病人自他們之間穿過,切開了本該眼神交匯的那一秒。 到了跟前,向斐然兩手插兜,很自然地問:“走了?” 商明寶做了番準備才抬起頭看他,微笑地說:“嗯,走了?!?/br> 向斐然很平靜,跟她對視著,半蹲下身,肩寬平直,一手搭在膝蓋上,如他們在標本室第一次正式認識的那一刻。 他唇角微微勾了笑,看上去比平時的冷面溫柔些:“照顧好自己,別喝咖啡了。” 停頓短暫數(shù)秒,他是用那副漫不經(jīng)心中略帶認真的模樣說: “再見,商明寶?!?/br> 商明寶臉上始終維持著微笑,鄭重地點一點頭:“拜拜,斐然哥哥?!?/br> 總共沒說過幾句話的人,在彼此道過別后,將一場緣份善始善終。 商邵示意康叔先帶babe上車,等他們進入電梯后,他遞出一只煙:“向先生,請借一步說話。” 向斐然接過了他的煙,跟著他的腳步走到綠色戶外雨棚下的吸煙區(qū)。 但兩人誰都沒抽煙,只是相對站著說話。 “向先生,今天舍妹給你添了很大麻煩,”商邵說著開場白:“明寶是我最小的meimei,從小太嬌生慣養(yǎng),你的幫助對我們?nèi)叶己苤匾?。?/br> 向斐然安靜聽著,沒有附和,等著他的下文。 商邵不再鋪墊:“我父母原本打算送她在這里過十五天,但顯然目前來看,我們既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明寶。我父母正在回來的飛機上,在此之前,明寶讓我先替她向你表達謝意。 向斐然絕想不到他下一句會跟著的話,因此只是散漫地笑了一下:“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商邵說出最終的下文:“稍后我的下屬會你送一張支票,金額是一百萬。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分筆換成外匯。” 白色的煙管上,出現(xiàn)了一道淺淺的月牙印。 向斐然臉色未改,只是蹙起眉,情緒不明地失笑了一聲:“一百萬?” 他不是很確定,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亦或者是會錯了意。 “是,這是babe的心意,很感謝你。” 商邵強調(diào),用了兩個詞,救命之恩,和“一下午的忙碌”。 忙碌。還是想說忙前忙后? 向斐然臉上笑意擴大,乃至真正笑了起來。他指尖掐著那支未點燃的煙,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 “商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