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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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應(yīng)手環(huán)已經(jīng)震了一分鐘。 手環(huán)設(shè)定了鬧鐘,不輕不重只讓手腕一陣發(fā)麻,戚月亮被迫睜開眼,人還陷在混濁的困意中,眼睛先看到了窗簾。 早幾年有個jiejie給她買的高檔貨,那時候她跟了一個煤老板,身段養(yǎng)出來豐腴,也不太習(xí)慣做這樣的活了,在昏暗的房間里,踩在椅子上,費力,手臂像一截藕,白花花,戴著金鐲子,很惹眼。 窗簾是極好的料子,類似綢緞的觸感,滑溜溜的,隱約暈著光輝,雪白的底色,爬滿了綠色的荊棘,和一簇一簇?zé)崃揖`放的玫瑰。 那個jiejie曾和她炫耀,是牌子貨,還是設(shè)計師的。 戚月亮如今的房間很大,裝潢考究,視線明亮,底色是溫暖的米白色,是時下最流行的所謂ins風(fēng),從毛絨熊、兔子玩偶等可愛擺件中不難看出,整體簡約中并不失少女氣,單是有識貨的能辨認出那些玩偶的品牌,就能猜出其不下于五位數(shù)的價格。 這樣的對比,那塊窗簾,那塊jiejie特意炫耀過的設(shè)計款牌子貨,就顯得和這個房間格格不入。 過于俗氣,艷麗,透著廉價,粗糙濫造。 現(xiàn)在,玫瑰打濕了,羞羞答答往下滴水,濕了一小塊地板。 戚月亮一下子驚醒了。 昨夜有點悶,她開了窗,沒想到下雨了。 戚月亮沒有聽到雨聲,也不知道有沒有打雷。 她急急忙忙翻身,赤著腳踩在毛絨絨的地毯上,哆嗦了一下,毯子很厚很暖和,但是一夜冬至,窗外有風(fēng),她半個身軀驟然從被子里出來,觸及到了寒意。 這個時候,臥室的門被推開了,戚月亮下意識抬頭。 張媽是戚家找來照顧她的,據(jù)說在戚家很多年,她看見戚月亮這個樣子,有些驚訝,幾步走過來,張嘴問:“怎么了?” 戚月亮跳下床,到濕透的窗簾旁邊,拉了拉,有些怯生生,有些局促。 張媽看見半開的窗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笑笑示意沒什么事,從床邊拿了棉拖鞋,蹲下身讓她穿上,戚月亮一驚,也惶恐的弓了背,這么久了,她還沒有習(xí)慣這樣的照顧。 戚月亮洗漱完換好衣服出來之后,張媽已經(jīng)手腳麻利的拆了窗簾,對她說:“要不要換個花樣?我讓人去找?guī)讉€模板來給你看看,下午就能裝上。” 她看著張媽手里的窗簾,擺擺手,露出一個尚有稚氣溫和的笑。 餐桌上,戚月亮喝完最后一口豆?jié){,吞下半個雞蛋,小碟子已經(jīng)空盤,負責(zé)給她做飯的阿姨笑得慈祥,看著乖乖遞給她盤子的戚月亮,只覺得滿心柔軟,戚月亮已經(jīng)回來大半年,這棟房子沒有人不喜歡她,她脾氣好,長得好,不挑食,沒有不良嗜好,乖乖好寶寶,再沒有這樣好的雇主了。 沒過多久,司機開車送她去醫(yī)院。 全市最好最頂尖的私人醫(yī)院,每天門庭若市,難以掛號,是席家控股的外資產(chǎn)業(yè)之一,不巧的是,席家的當家人正好是戚月亮的姐夫——她的親生jiejie戚今寒與席城已經(jīng)在籌備婚禮——給戚月亮開個后門受到優(yōu)待自然不算什么。 車上的時候,戚今寒給她發(fā)了消息。 “出發(fā)了嗎?” “在路上了?!?/br> 沒過多久,戚今寒的電話就打過來。 “東西都帶上了嗎?” 戚今寒為人高傲,和戚月亮說話卻很柔和,有些沙?。骸拔液歪t(yī)院溝通過了,你恢復(fù)的很好,我這邊還暫時走不開,別擔心,做個簡單的檢查就可以回家了。” 戚月亮從喉嚨里擠出話:“……好?!?/br> 她說話很艱難,干澀,有些別扭,戚今寒溫聲安撫:“別怕,月亮,慢慢來?!?/br> 車是勞斯萊斯,隔音性能很好,醫(yī)院離別墅有些遠,樹影綽綽一閃而過,市區(qū)高樓大廈,車里開著暖氣,戚月亮舉著手機,出了薄薄的汗,很認真很努力的說道:“jiejie,天冷了,要注意……身體?!?/br> 那邊一靜,聲音響起時更柔和:“好,jiejie聽月亮的。” 檢查的流程已經(jīng)很熟悉,等戚月亮坐到沙發(fā)上,立即有小護士給她端來熱茶,主治醫(yī)生翻看著她的檢查報告,問道:“最近身體感覺怎么樣?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戚月亮搖了搖頭。 屋子里于是又安靜下來,她雙手捧著那杯熱茶,沒過多久,手指燙的發(fā)熱,泛起紅色。 每一項都仔仔細細看完,主治醫(yī)生又輕聲細語囑咐了些她別的東西,她的營養(yǎng)不良和貧血已經(jīng)有了改善,藥還是要繼續(xù)吃,飲食多加注意,又和她說要注意休息,保證充足的睡眠時間,正如戚今寒所說的,她身體整體已經(jīng)開始變好。 “……助聽器怎么樣?還習(xí)慣嗎?” 主治醫(yī)生問了一句。 柔軟烏黑的頭發(fā)絲垂下來,接著被撩到耳后根,白色的小小的助聽器露出輪廓,是新的,她偷偷搜過價格,足夠普通人家好幾年的存款,戚月亮摸了摸,說:“很好?!?/br> 她說話依舊費力,于是最多說幾個字。 戚月亮的主治醫(yī)生是業(yè)界有名的醫(yī)科圣手,大把大把的人排著隊塞著紅包等他治療,他自然是忙的,但是面前這個人是戚家找回來的女兒,戚今寒疼她像寶貝,席城也親自打過電話,大半年了,小姑娘乖巧,并不難伺候,主治醫(yī)生上心,聲音柔和了些。 “還不太習(xí)慣說話?” 戚月亮露出個靦腆的笑。 “你的聲帶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只是太久沒有說話,剛開始肯定很難,但還是要堅持,多多練習(xí),沒過多久,你就和別的人沒什么兩樣了?!?/br> 戚月亮很乖,說謝謝。 龍城的冬天來的很突然,好像一夜之間,空氣里都是刺骨的冷意,戚月亮整個人飛快鉆進車子里,才長舒一口氣,回去的路上,司機放著舒緩的音樂,她靠在窗邊昏昏欲睡,強打精神,音樂聲變小了,司機告訴她:“小姐,下雪了?!?/br> 戚月亮側(cè)頭看去,果然下雪了,地上已經(jīng)覆滿了厚厚的一層,在市區(qū)還沒有這么大的雪。 她陡然直起身,趴在窗邊,離別墅已經(jīng)不遠了,道路兩邊樹木更多,環(huán)境幽靜下來,她轉(zhuǎn)過身,眼睛亮晶晶的,問:“我可以在這里下車,走回去嗎?” 司機有些為難,雖然快到了,但是走路也要十來分鐘,戚月亮體質(zhì)差,司機擔心她著涼。 但是她給戚月亮開車有些日子了,知道這女孩平常很乖,從來沒什么要求,也給她省事省心,不像戚家其他孩子,去酒吧去夜總會去賭場,玩鬧到大半夜也要候著,她一時心軟,說行,然后又說:“那您要注意,如果感覺到冷了就馬上上車?!?/br> 出門的時候張媽給她換了一件厚外套,米白色的棉衣,她鮮少穿這樣淺色的衣服,擔心弄臟,很小心的捏著袖子,褲子很厚很暖和,腳下穿著雪地靴,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雪已經(jīng)停了一陣,四周都是白的,純凈,安靜。 戚月亮的記憶里,南方?jīng)]有這樣的雪,幾年少見,如果下了薄薄的幾層,也叫老房子的那些女人們興奮,她們有時會擠在狹小的門邊上,像雀嘰嘰喳喳,披著厚衣服擋不住露出來的小腿,廉價的rou色絲襪微微褶皺,有人想起來,會回頭招呼她,聲音又嗲又脆:“月亮,月亮來,下雪咯?!?/br> 深一腳,淺一腳,雪地里踩出不大不小的腳印,發(fā)絲上冰冰涼涼的,戚月亮瞇起眼,抬起頭,又開始下雪了,鵝毛樣,在空中轉(zhuǎn)轉(zhuǎn)悠悠,親吻著她的頭發(fā)。 司機本來開著車緩慢的跟在她身后,這下開到了她身邊,問:“雪下大了,上車吧?” 其實距離已經(jīng)很近了,已經(jīng)能看見別墅的半個輪廓,戚月亮本來想答應(yīng),眼睛卻先看到了不遠處,有個人正舉著傘朝這邊走過來。 是個外表相當俊美的男人。 材質(zhì)厚重的黑色大衣,剪裁考究,線條凌厲,深黑色皮質(zhì)手套,延伸到袖口里,周崇禮生了一張傳統(tǒng)審美的臉,濃眉高鼻,瑞鳳眼,無框眼鏡,持重沉穩(wěn),禁欲冷淡,是歲月賦予他無可救藥的性感。 吹來一陣風(fēng),戚月亮的心和雪花一樣飄起來。 她突然笑起來,步子歡脫,用力招了招手,小跑著過去,雪地靴發(fā)出一陣一陣咯吱咯吱聲音。 周崇禮眼看著她朝他跑過來,腳步?jīng)]有停,小姑娘穿著雪白的羽絨服,幾乎要和雪地融為一體,她脖子上圍了一條粉色的圍巾,大概照顧她的人把她當小孩,蜜桃一樣的粉色,俏生生,輕而易舉襯出十八歲女孩的嬌嫩。 快到跟前了,戚月亮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比著手語。 “哥哥,你怎么來了?” 還下著雪,她頭發(fā)沾了不少雪花,像開在冬季的芙蓉,戚月亮有一雙干凈的眼睛,因為從前聽不見也說不出話來,她看人總是很專注,現(xiàn)在清澈的倒映著周崇禮的影子。 周崇禮往前走了兩步,讓傘籠罩著她的頭頂,他用一只手也能比劃手語。 “這么大的雪,你會感冒。” 戚月亮歪頭笑,唇紅齒白,嫻熟打著手勢。 “我沒有那么脆弱。” “下雪了,很漂亮,我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雪。” 周崇禮嘴角勾起來,很淺很淡,讓人覺得溫和,他嗓音低沉,說道。 “那,走回去吧?!?/br> 司機的車很識趣的在戚月亮不遠處停下來,她看著雪里的兩個人,他們沒人說話,僅僅用手語交流,戚月亮顯然更適應(yīng)這樣的方式,她手指翻飛的很快,眼睛彎成月牙。 其實單看外表,俊男美女,很是般配。 周家如今是周崇禮實際掌權(quán),從門戶來說,要娶戚月亮并不委屈,戚今寒只有這一個同父同母生的meimei,丟了這么多年,如今找回來了, 哪怕是聾了,聾了又怎么樣。 司機看著周崇禮和戚月亮的背影,無端打了個抖,搖了搖頭,覺得不太可能,莫名替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感到不值。 畢竟誰都知道,周崇禮曾與戚今寒訂過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