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啃著飯團(tuán)，將刀解下放在桌上，呆呆地看向窗外。

    窗外柳樹下，老人帶著小孩兒，坐在樹下乘涼，講述著口口相傳中逐漸變形扭曲的傳奇故事。

    “那神朝的皇帝赤鳳仙子，欲要稱霸天下，便命手下太子青鸞為前鋒，征戰(zhàn)柏之國……可幸修羅一脈行走時間，奉天命刀斬惡皇帝……蛇仙庇護(hù)柏之國……”

    這故事牛頭不對馬嘴，甚至就連故事里最大的反派角色都是錯的。

    就千金而言，她看見赤鳳仙子的廟宇只會斜開眼睛。

    但看見有人在供奉赤鳳仙子的畫像時，旁供一副太子青鸞的小像，她一定要進(jìn)去撕掉才心中快慰。

    然而那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甚至已經(jīng)忘記青鸞長的是什么樣子了。

    時間往前流逝。

    焦土上長出人群，建立村鎮(zhèn)，供起了衙門。

    不知何時種下的柳樹已經(jīng)有一人合抱粗細(xì)，樹蔭足以庇護(hù)老人和孩子。

    曾經(jīng)的災(zāi)難尚有傳說故事在世間流傳，但已經(jīng)有些老掉牙，什么赤鳳仙子、什么太子青鸞、什么明神門，只有很老的老人才會談起了。

    現(xiàn)在時興的是修羅一脈在世間斬妖除魔的故事。

    千金曾經(jīng)看見尸骨累累。

    也看見所有人的尸骨之上，新的生命繁衍生息。

    荒界終究欣欣向榮。

    在復(fù)仇結(jié)束這么多年之后，她才終于釋懷，放過自己。

    第148章 番外：千百

    千百出生的時候, 是在一個雨天。

    雨打落了一只鳥兒，翅膀濕漉漉的，落在家里的院子里。那鳥兒黑白色的羽毛，一臂長的翼展, 一雙眼珠子點(diǎn)漆一樣黑, 爹把它撿回來, 宰了給剛生產(chǎn)的娘吃rou喝血補(bǔ)身體。

    穩(wěn)婆把千百從娘的肚子里挖出來，擦干凈, 裹進(jìn)襁褓里, 抱給廚房里給正在燒水的爹看。

    她一錯眼看見鍋里的鳥兒，說：“哎呀, 這是妖怪啊，是鳳種，吃不得的?！?/br>
    爹說：“神仙妖怪的，下了鍋, 都是rou?！?/br>
    家里快一個多月沒見過葷腥了, 娘懷著千百, 十個月時間就吃了七個雞蛋。

    這會兒從天上掉下來一只妖怪, 什么都顧不上了，只管先宰了吃再說。

    不愧是鳳種。

    娘把這鳳種吃了, 奶水如同泉水一樣源源不斷，一直喂養(yǎng)千百三歲才斷奶，讓千百長成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三歲就比別人家五歲的孩子還胖大。

    爹偷偷地和千百說，還是妖怪好。

    娘也偷偷地說, 妖怪吃起來真香，恨不得舌頭都吞掉。

    這話不能讓旁人聽見。

    不久前, 村子里才殺掉一條蛇妖，那蛇妖口吐人言，到村長家里去，說要前來報恩，嚇得村長家的小孫子說了三天三夜的胡話，氣得村長召集全村的壯勞力，點(diǎn)起火把，請出符咒，將那蛇妖碎了三段。

    村長說，和妖怪沾邊兒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就是因為周圍都讓妖怪占了，所以糧食豐收了，連去城里賣米都不行。

    路上到處都是妖怪。

    都得把糧食交到村長手上，然后讓村長請出家里祖?zhèn)鞯姆洌拍苓M(jìn)城，換些城里的針線點(diǎn)心之類的好東西回來。

    符咒用的時間長了，就沒有法力了，所以整個村子，一年也不過只有村長一家，能進(jìn)城一次。

    千百從來沒有進(jìn)過城。

    她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這個小村子一步，她有時候在田里累了，坐在田壟上，看著不遠(yuǎn)處青綠的群山，想，城里是什么樣子呢？

    那里的土地種起來會不會松軟得多？

    那里的人頓頓都吃rou嗎？

    想一會兒，不累了，她就繼續(xù)去種田。

    田是爹娘死后留給她的。

    她八歲的時候，娘又懷孕了，爹說上次生千百的時候吃了妖怪，生下來千百什么都好，這次也要給娘吃妖怪，聽說山里有窩兔妖，就帶著刀去找兔妖。

    村長送回來一身帶血的破衣爛衫。

    爹讓兔妖吃了。

    娘這次沒吃上妖怪rou，大哭幾場，血從雙腿留下來，很快也死了。

    村長來cao辦葬禮，說他們是一對兒忠貞的鴛鴦。

    什么是鴛鴦？千百沒有見過鴛鴦。

    但是這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吧，千百想，爹娘以后做了鴛鴦，日子就好過了。

    她一個人耕種著爹娘留下來的兩三畝薄田，一直到了十三歲，自己把自己養(yǎng)活大，覺得自己很厲害。

    村里的人似乎不這么覺得，看見她就露出憐憫的目光。

    千百不以為意。

    這些人又懂什么呢？這些人的娘沒有吃過妖怪rou的。

    村長來給千百說媒。

    這么些年，他和當(dāng)初給爹娘辦葬禮時一樣老。

    村長說，千百好姑娘，和自己家小孫子成了親，以后就不用下地了。

    千百說，可是人不下地還能做什么呢？

    村長說，孺子不可教也！

    這么說著，還是要千百和小孫子成親，千百說好吧，只是因為整個村子里村長說的話就是圣旨，沒有人能不聽村長的話。

    成親當(dāng)天，村子里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大半夜也不睡覺，吃飯、唱歌、跳舞。